杨戬此人,总是他摇摇欲坠之时的救命稻草,又在他知难而退时逼他重整旗鼓。从前是这样,而今亦然。
司法天神杨戬,今生所见至强之敌杨戬,他从来没有变过。
理智的弦猝然崩断。沉香突地扣住了杨戬将离未离的腕子,不进不退地拧在了半空。
这一刹那,杨戬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异色。眼下沉香表情冷厉,掌间施力蛮横,半点不似在开玩笑;可与其说他是突然发难,在杨戬看来,倒不如看作是数日乃至多年以来积累的怒火终于爆发。
杨戬是知道自己错了的。他一不该以沉香为棋子,二不该以烈性手段逼迫沉香成长,三不该为泄私愤打杀刘彦昌,四不该以自己重伤收尾,五不该因一己私利唤醒沉香记忆。他想弥补,却连弥补都是错,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失败的舅舅吗?
许是没有了。
杨戬轻叹一声,避开沉香眼锋,静静说:“看来你还是恨我。”
沉香闻言更皱了眉,手上却意外地松开些许。
“……是,我是恨你,杨戬。”以“恨”为挡箭牌,沉香终于能够启口,“我恨你,因为你从来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你当我是你的外甥,是你杨家后人,所以我要担起责任,我必须优秀,却从没想过我也是个人,我有感情,我不是你这样断情绝义的混蛋。我问你,你这辈子三千年,有什么朋友吗?哮天犬是你的狗,梅山兄弟是你的随从,我娘是你的附属,我是你冠以外甥之名的棋子,我爹就更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连你的家人你都利用,还说为了三界为了众生,何等冠冕堂皇,何等丰功伟绩!我问你,你想要什么,是不是从来都有人双手奉上,要不到的就去夺、去骗、去偷,为达目的你做过多少丑事,钻了多少人性的空子,你自己可数得过来?!”
腕上骤然使力,几步上前将杨戬逼到墙边,沉香眼底泛红,涩然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此刻距离如此之近,沉香几乎能够看见杨戬眼里那个属于自己的清晰影子;他也看见,杨戬并非无动于衷,方才字句如刀、剜心刻骨,大约已经把他本就不那么完整的心重新割裂剁碎,再不济,也再不能捧到沉香面前来讨他的欢心。
结束了。
无论深爱,抑或痴恨,一切都结束了。
沉香低下了头,狠狠闭眼,尽可能让自己的心跳安静下来。而他也确实听见,杨戬因为愠怒而略显急促的喘息。
下一个瞬间,他微凉的手腕抽了出去。
掌中,空空如也。
“是我的错,我不该,我做了太多错事,对不起你们。”杨戬沉声作答,“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沉香,你回去吧。”
沉香忽而抬头凝视他。
“回去吧……回去陪陪你爹。等你娘回来了,我也会劝她回刘家村和你们团聚。
沉香一时哽住,半晌才问:“那你……那你呢?”
“我已经没事了,稍后去一封信到玉泉山,叫哮天犬过来,我也就回灌江口了。”杨戬这般说着别离,话里却还是夹带着一丝犹豫,斟酌道,“只是凡间……”
只是凡间日久天长,能不能让我来看看你们?——沉香猜想,他是想这般说的;却终究是顾虑和歉意占了上风,没能真的说出口来。
“没什么,”他偏还欲盖弥彰,“走吧。
他说走,果真就走了。沉香望着他的背影,半点犹豫不见。
面临舅甥亲情崩塌的悬崖,杨戬终于仓皇逃离。
第19章
康安裕疾步踏上走廊,见了直健便喊“六弟救命”。直健回身询问缘由,听康安裕叹息道:“二爷回来都三个多月了,还是成天愁眉不展。不妨你去劝劝他,我真怕他一想不开,又去刘家村找罪受。之前去一趟,二爷就半条命交代在那了,现在要是再去……那可不就是要了二爷一条命么。”
乍听之下,好似理由充分、逻辑通顺;可真到了杨戬书房门外,直健被五个结拜兄长推推搡搡敲响了门,这才想到了究竟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是我去?”直健压着声音,脸色慌张,“你们都在这里,怎么就叫我?”
五个哥哥面面相觑,尽数摆出恨铁不成钢的高深面孔,对着直健跟赶蚊子似的连连摆手。氛围太过古怪,直健脸都有些涨红,忙不迭康安裕还往他手里塞了张纸。他更是满脸莫名地看向他大哥,只听康安裕轻声细语道:“顺便帮我把上个月练兵的事也跟二爷汇报汇报。”说罢使个眼色,与其余几人一道飞离。
直健急追两步,便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响,无风自开。
这便箭在弦上了。直健只能硬着头皮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门,抬眼便看见了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