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页小说站

第40章（第1页）

而且还有火：有&ldo;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rdo;，更有&ldo;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rdo;。

而且还有磅礴的生命运动‐‐

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ldo;旋转……升腾……弥漫……闪烁……&rdo;，这是另一种动的、力的、壮阔的美，完全不同于终于消亡了的江南雪的&ldo;滋润美艳&rdo;。

但鲁迅放眼看去，却分明感到‐‐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这又是鲁迅式的发现：&ldo;雪&rdo;与&ldo;雨&rdo;（水）是根本相通的;那江南&ldo;死掉的雨&rdo;，消亡的生命，他的&ldo;精魂&rdo;已经转化成朔方的&ldo;孤独的雪&rdo;，在那里‐‐无边的旷野上，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而且升腾……

我们也分明感到，这旋转而升腾的，也是鲁迅的精魂……

这确实是一个仅属于鲁迅的&ldo;新颖的形象&rdo;：全篇几乎无一字写到水，却处处有水;而且包含着他对宇宙基本元素的独特把握与想象：不仅&ldo;雪&rdo;与&ldo;雨&rdo;（水）相通，而且&ldo;雪&rdo;与&ldo;火&rdo;、&ldo;土&rdo;之间，也存在着生命的相通。

三

现在我们来读《腊叶》。

关于《腊叶》的写作，鲁迅自己有过一个说明：&ldo;《腊叶》，是为爱我者的想要保存我而作的。&rdo;〔8〕于是我们注意到，《腊叶》写于1925年12月26日，发表于1925年1月4日;再查鲁迅日记，就发现正是从1925年9月23日起，至1926年1月5日，鲁迅肺病复发，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在这样的时刻，鲁迅自然会想起&ldo;爱我者&rdo;（据孙伏园回忆，指的是许广平）〔9〕要想&ldo;保存我&rdo;的善意，并引发出关于生命的价值的思考。而有意思的是，如此严重的生命话题，在鲁迅这里，竟然变成充满诗意的想象：他把自我生命外移到作为宇宙基本元素的&ldo;树木&rdo;上，把自己想象为一片病叶，这样，人的生命进程就转化为自然季节的更替，人的生命颜色也转换为木叶的色彩;同时，又把爱我的他者内化为&ldo;我&rdo;。

于是，就有了这样动人的叙述‐‐

&ldo;灯下看《雁门集》，忽然翻出一片压干的枫叶来。&rdo;‐‐鲁迅对孙伏园说过：&ldo;《雁门集》等等，是无关宏旨的&rdo;，〔10〕无须深究。注意&ldo;压干&rdo;两个字给你什么感觉?

&ldo;这使我记起去年的深秋。繁霜夜降，木叶多半凋零，庭前的一株小小的枫树也变成红色了。&rdo;‐‐&ldo;深秋&rdo;，既是自然的季节，也是人的生命季节。虽然是一片&ldo;红色&rdo;，也依然绚烂，但木叶已经&ldo;凋零&rdo;，这就隐伏着不安。不说&ldo;树叶&rdo;说&ldo;木叶&rdo;，颇耐寻味。记得林庚先生写有《说&ldo;木叶&rdo;》，一想起木叶，就给人以生命的质感与沧桑感。〔11〕

&ldo;我曾绕树徘徊，细看叶片的颜色，当他青葱的时候是从没有这么注意的。&rdo;‐‐当你注意&ldo;叶片的颜色&rdo;，一定是他的生命快要结束了，于是你徘徊、细看。在&ldo;青葱&rdo;的时候，在生机勃勃的生命之&ldo;夏&rdo;，就不会注意，因为你觉得这是正常、理应如此的，而一旦注意到了，去&ldo;绕树徘徊&rdo;时，就别有一番心境。

&ldo;他也并非全树通红，最多的是浅绛，有几片则在绯红地上，还带着几团浓绿。一片独有一点蛀孔，镶着乌黑的花边，在红，黄和绿的斑驳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视。&rdo;‐‐这是一团颜色：在红的、黄的、绿的斑驳绚丽中，突然跳出一双乌黑而明澈的&ldo;眼睛&rdo;，直直地凝视着你，以及我们每一个人，你会有什么感觉?你或许本能地感到，这很美，又有些&ldo;奇&rdo;（奇特?惊奇?），还多少有点害怕（恐惧?不安?）……这红、黄、绿的生命的灿烂颜色与黑色的死亡之色的并置，将给每一个读者留下刻骨铭心的永远的记忆，它直逼人的心坎，让你迷恋、神往，又悚然而思。

&ldo;我自念：这是病叶呵!便将他摘了下来，夹在刚才买到的《雁门集》里。大概是愿使这将坠的被蚀而斑斓的颜色，暂得保存，不即与群叶一同飘散罢。&rdo;‐‐&ldo;将坠的被蚀而斑斓&rdo;，仍然是&ldo;死&rdo;与&ldo;生&rdo;的交融。但&ldo;飘散&rdo;（死亡）的阴影却无法驱散，只能&ldo;暂得保存&rdo;。

&ldo;但今夜他却黄蜡似的躺在我的眼前，那眸子也不复似去年一般灼灼。&rdo;‐‐颜色又变了：蜡黄，是接近死亡的颜色;一个&ldo;蜡&rdo;字却使你想起了&ldo;蜡炬成灰泪始干&rdo;的诗句。

&ldo;假使再过几年，旧时的颜色在我记忆中消去，怕连我也不知道他何以夹在书里面的原因了。将坠的病叶的斑斓，似乎也只能在极短时中相对，更何况是葱郁的呢。&rdo;‐‐与&ldo;将坠的病叶的斑斓&rdo;短暂&ldo;相对&rdo;，这又是怎样一种感觉?&ldo;旧时的颜色&rdo;总会在人们的记忆中&ldo;消去&rdo;：鲁迅心中充满的，正是这样的对必然彻底消亡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