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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ldo;我拾起死火，正要细看，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但是我还熬着，将他塞入衣袋中间。冰谷四面，登时完全青白。&rdo;‐‐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冰的&ldo;冷气&rdo;竟会产生火的&ldo;焦灼&rdo;感‐‐冰里也有火。&ldo;登时完全青白&rdo;：色彩又一次转换，这样的&ldo;青白‐‐红‐‐青白&rdo;的生、死之色之间的瞬间闪动，具有震撼力。

&ldo;我的身上喷出一屡黑烟，上升如铁线蛇。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大火聚，将我包围。我低头一看，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rdo;‐‐这是&ldo;我&rdo;与&ldo;火&rdo;的交融。我的身上既&ldo;喷&rdo;出黑烟，又有&ldo;大火聚&rdo;似的红色将我包围：真是奇妙之至!而&ldo;火&rdo;居然能如&ldo;水&rdo;一般&ldo;流动&rdo;，这又是火中有水。这样，冰里有火，火里有水，鲁迅就发现了火与冰（水）的互存、互化，而其背后，正是生、死之间的互存、互化。

于是，又有了&ldo;我&rdo;与&ldo;死火&rdo;之间的对话，而且是讨论严肃的生存哲学：这更是一个奇特的想象。

&ldo;死火&rdo;告诉&ldo;我&rdo;，他面临着一个两难选择：留在这死亡之谷，就会&ldo;冻灭&rdo;;跳出去重新烧起，也会&ldo;烧完&rdo;。无论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无为（&ldo;冻结&rdo;不动）或有为（&ldo;永得燃烧&rdo;），都不能避免最后的死亡（&ldo;灭&rdo;、&ldo;完&rdo;）。这是对所谓光明、美好的&ldo;未来&rdo;的彻底否定，更意味着，在生、死对立中，死更强大：这是必须正视的根本性的生存困境，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鲁迅式的绝望与悲凉。但在被动中仍可以有主动的选择：&ldo;有为&rdo;（&ldo;永得燃烧&rdo;）与&ldo;无为&rdo;（&ldo;冻结&rdo;）的价值并不是等同的：燃烧的生命固然也不免于完，但这是&ldo;生后之死&rdo;，生命中曾有过燃烧的辉煌，自有一种悲壮之美;而冻灭，则是&ldo;无生之死&rdo;，连挣扎也不曾有过，就陷入了绝对的无价值、无意义。因此，死火做出了最后的选择：&ldo;那我就不如烧完!&rdo;这是对绝望的反抗，尽管对结局不存希望与幻想，但仍采取积极有为的人生态度，这就是许广平所说的&ldo;以悲观作不悲观，以无可为作可为，向前的走去&rdo;。〔7〕‐‐这也是鲁迅的选择。

这&ldo;死火&rdo;的生存困境，两难中的最后选择，都是鲁迅对生命存在本质的独特发现，而且明显地注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因此，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ldo;个性化&rdo;的想象与发现。

于是，就有了最后的结局‐‐

他忽而跃起，如红彗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车突然驰来，我终于碾死在车轮底下，但我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就坠入冰谷中。

&ldo;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rdo;我得意地笑着说，仿佛就愿意这样似的。

&ldo;红彗星&rdo;，这是鲁迅赋予他的&ldo;死火&rdo;的最后形象：彗星的生命，是一种短暂的搏斗，又暗含着灾难，正是死火的命运的象征。但&ldo;同归于尽&rdo;的结局仍出乎意外，特别是&ldo;我&rdo;也在其中。但&ldo;我&rdo;却大笑，不仅是因为眼见&ldo;大石车&rdo;（强暴势力的象征）也坠入冰谷而感到复仇的快意，更因为自己终于与死火合为一体。

&ldo;哈哈!&rdo;‐‐留下的是永远的红笑。

二

《雪》。‐‐这是对凝结的雨（水）的想象。

&ldo;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rdo;‐‐一开始就提出&ldo;雨&rdo;与&ldo;雪&rdo;的对立：&ldo;温暖&rdo;与&ldo;冰冷&rdo;，&ldo;柔润&rdo;与&ldo;坚硬&rdo;，在质地、气质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因此，南国无雪。

但江南有雪。鲁迅说它&ldo;滋润美艳之至&rdo;。&ldo;润&rdo;与&ldo;艳&rdo;里都有水‐‐鲁迅用&ldo;青春的消息&rdo;与&ldo;处子的皮肤&rdo;来比喻，正是要唤起一种&ldo;水淋淋&rdo;的感觉。可以说是水的柔性渗入了坚硬的雪。于是&ldo;雪野&rdo;中就有了这样的色彩：&ldo;血红……白中隐青……深黄……冷绿&rdo;，这都是用饱含着水的彩笔浸润出的。而且还&ldo;仿佛看见&rdo;蜜蜂们忙碌地飞，&ldo;也听得&rdo;嗡嗡地&ldo;闹&rdo;，是活泼的生命，却又在似见非见、似听非听之中，似有几分朦胧。

而且还有雪罗汉。&ldo;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发光。&rdo;‐‐这里也渗透了水。&ldo;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rdo;，真是美艳极了，也可爱极了。

但&ldo;他终于独自坐着了&rdo;。接着被&ldo;消释&rdo;，被&ldo;（冻）结&rdo;，被&ldo;（冰）化&rdo;，以至风采&ldo;褪尽&rdo;。‐‐这如水般美而柔弱的生命的消亡，令人惆怅。

但是，还有&ldo;朔方的雪花&rdo;在。

他们&ldo;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rdo;‐‐是的，&ldo;……粉……沙……地……枯草……&rdo;，就是这样充满土的气息，而没有半点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