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嗓音,意味深长道,“这时辰前面该开宴了,你们一群小姐妹流连风景,玩耍太久了,早些回去吧。” 贵女们本来还担心容淖得理不饶人,硬要把所有人都扯进浑水里。 届时,六公主与裕亲王福晋,她们可不知该如何站队。 如今乍闻容淖主动粉饰太平,犹听天籁,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纷纷行礼告退,左一句奇山,又一句好水,闭口绝不再提客院之事,恍然如她们此行真是赏了一处好景。 可有些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就拿这些贵女来说,她们虽算不上真正的金枝玉叶,但也尽数出自京城各个宗亲王府府邸。今日无辜被卷入算计中,虽不敢在外张扬,但回府后必定会对亲长提起。 裕亲王福晋爱惜脸面,连小孩在外哭闹都嫌丢脸,若知晓自己‘睚眦必报,算计小辈’的恶名在皇族宗亲口中一传十十传百,怕是得气出好歹来。 容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一招以退为进,既把事情因果清楚亮于人前,不至留下遗祸。并借由各府贵女们的口,悄悄把裕亲王福晋的恶名传播至宗亲贵胄中,为自己报了仇; 又不会因为张扬闹事,得罪今日的宴会主人大阿哥夫妻; 更不会真闹起来,收不了场; 裕亲王福晋背后站的毕竟是皇上最倚重的兄长裕亲王,若真闹大,凭容淖身为晚辈却言长辈之过这一条,容淖便不可全身而退。 料想结局,无外乎是各打五十大板。 如此‘平和’处置,甚好。 ‘小仇’得报,容淖兴致颇好,示意嘠珞去屋内,把大福晋赠给她的那套碧玉七宝玲珑头面取出来,替自己换上。 院中只剩下容淖与孙九全,一坐一站。 “你看见了?”容淖半阖眼睑,理了理略染异色的阔袖,突然开口。 先前那个梳头宫女只来得及用浸湿的软巾把她妆面擦花,便被捉住了。 斜红妆晕开的胭脂色泽十分秾丽,那宫女根本没分清她的脸上是否有疤。 倒是她自己后来用袖子遮掩时,把胭脂蹭掉不少。 孙九全指尖勾着袖子里那方沾了胭脂的粗布帕子,呼吸一窒,半晌,低哑道,“奴才曾为了抓住一线生机,吞过毒药。没死,只赔了副嗓子。” 容淖不为所动,“所以。” “所以。”孙九全一字一顿道,“奴才怕极了死的滋味。” “死的滋味……”容淖勾唇一笑,余光瞟见嘠珞小心翼翼捧着首饰出来,没再言语。 前面已隐约传来开宴的礼乐之声,爰爰与八公主还未回来。 容淖揽镜照照髻上展翅欲飞的碧玉七宝玲珑首饰,还算满意,起身出门,朝客院背后那排似悬挂半空的山亭张望几眼,“我等在此处,你们几个分散出去找。” 宫人们依言散开,容淖在原处转悠片刻,赏了花草,略觉无趣,循着一条假山上的小道,打算去距离客院最近的那处山亭看看。 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道略觉耳熟的声音,沉声叹道,“难怪大哥你说她也长大了,出手便懂杀人诛心,确实不容小觑,长进不小。先前在外间听说她被裕亲王福晋为难,我还担心她受委屈,不曾想转眼她便自己报了仇。” 容淖没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听其言下之意,是在讨论她自己没错了。 容淖耐着性子听下去,便听见那个被唤做‘大哥’的人开口了,极不赞同的腔调,“这般表里不一的长进,不要也罢。” 这个声音…… 容淖翻了个白眼。 又是他。 策棱。 简直阴魂不散啊。 监视她上瘾是不是! “大哥你别这样说她。” “事实而已,还说道不得了。”策棱沉着道,“若有机会,我还要当着她的面说!表里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非君……” “可是要当我的面?”容淖忍无可忍,踩着假山,上行几步,露出漂亮的小脑袋,微微一笑,“来,说,我洗耳恭听。” “……” “……” 六目相视,尴尬两个大字几乎一左一右贴在了策棱兄弟两脸上。 策棱迎着容淖逼视的目光,犹记得她是个记仇精,如果当她面说她坏话……也许下次被杀人诛心的对象便换成他了。 可此情此景,他若闷声退让,简直毫无男儿气概,丢尽他们草原儿郎的脸,遂硬着头皮开口。 “我说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首饰。”策棱舌头打了个结,一本正经道,“太奢靡了!” “……哥。”恭格喇布坦扶额,被他大哥这出‘急中生智’的找补弄得哭笑不得。错愕间,竟蓦然忆起从前。 早在多年前,漠西准噶尔部噶尔丹攻其不备,突然举兵越过杭爱山,侵入漠北喀尔喀。 他们这一支王族因率领部众驻扎在杭爱山附近的塔米尔水草地,首当其冲遭了难。朝夕之间,牛马嘶鸣,哀鸿遍野,几乎灭族。 霜月红诡,父母族人背靠无数残尸堆积成的‘骷髅塔’,以困兽绝命之斗,硬生生用鲜血淌出一条路,把他们兄弟两与老祖母格楚哈敦一同,送出那人间炼狱场。 寒冬腊月,风霜堆雪,老幼狼狈出逃,噶尔丹兵勇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老祖母带他们仓皇逃归漠北喀尔喀王族本部寻求庇护,竟被拒之门外。 绝望之下,祖孙三人孤注一掷,决定投奔清廷京师。 彼时,漠北喀尔喀仅与清廷有‘九白之贡’的交好情谊,并不依附清廷。 一直在漠西、大清、沙俄三方势力中持中立姿态,双方关系不亲不疏。清廷是否会为庇护他们而得罪强势的噶尔丹,尚未可知。 好在他们赌赢了。 清廷因他们兄弟二人乃‘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十八世孙图蒙肯嫡嗣,血脉尊贵,认为有利可图,为长远计,决意出手庇护。 后瞧着兄弟二人资质尚可,又赐居京师,纳入内廷教养,做了四阿哥的伴读。 他们这种家破人亡,无所依靠的异族人在天下最尊贵森严的皇城里讨活路,冷待白眼不可避免。 人在矮檐下,野性不羁的草原狼举步维艰,摸爬滚打,从绝对的皇权下学会了第一个词——臣服。 毫无根基的兄弟二人一路跌跌撞撞,能走到今日封爵尚主,颇受恩宠的地步。 攸关血脉;攸关能力;更与深谙龙蜷虎伏,谨慎自处的道理脱不了关系。 恭格喇布坦虽然清楚这些年他哥锻炼了一身能屈能伸的本事,却万万没想到他哥竟能屈能伸到堪称‘扭曲’的地步了! 一个威武稳重的男子对上一个孱弱娇柔的小姑娘,小姑娘只堪堪冒出个脑袋,就把男子压制得吓得如临大敌。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景,横看竖看都透着诡异滑稽。 恭格喇布坦忍笑,绕开紧绷成石柱子的策棱,不快不慢往山亭左侧廊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