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宋府门前的青石路洒了水,清扫的干干净净,几个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引导着各位来客下车进府,又安排着让人把车马牵引到后门马厩,热闹非凡却井井有条。
宁国公府这一行人才到门口,打头的两架郡主仪仗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原本正要进府的,也纷纷站住了往这边打量。
那门口的小厮见了,连忙过来两个,帮忙停了车架,摆上踩凳。
王老太太一下车就察觉到众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摆出慈蔼庄重的笑容,挺直了脊背,由先头下车的慧安郡主扶着右手,等着后头的姑娘们下车。
“给宁国公老夫人请安,给慧安郡主请安,我家老夫人一直惦记着,特命我等在此迎接,老夫人能来真是蓬荜生辉。”两个青衣小厮迎上前,恭敬的行礼。
“宋老夫人实在客气,老身也一直惦记着宋老夫人,前个老身的孙女凤阳郡主从上京回来,特意在今日带她来给老夫人请安。”王老太太高傲的说着谦虚的话,倒是久违的体会到了被众人围观的待遇。
“竟是凤阳郡主!实在是有失远迎了。”那青衣小厮连忙再次行礼,口中语气越发恭敬了几分。
这头陆明懿将将扶着轻罗下了马车,便听了这话,心中念着当初回冀州,太后外祖母就是想着虽然自小养在宫中,可到底是陆家人,该做的孝顺还是要做到的,免得日后出嫁予人话柄,虽心中不以为意,只是往日外祖母百般疼爱,为着外祖母的期望,便是耐下性子给王老夫人几分脸面也未为不可。
这般想着,陆明懿便扬起笑,上前几步,虚扶了王老夫人的左手,笑着道“祖母疼爱,只今日人多,还是允孙女随侍身侧罢。”
这话一出,那深深垂首的小厮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思量,不是说这凤阳郡主打三岁上就去了宫中由太后教养,如今瞧着,竟是与这王老夫人毫不生疏,一派祖慈孙孝的样儿,看来这宁国公府未必就落魄了。
王老夫人听了陆明懿这话,心中亦是惊讶,只面上却露出几分慈爱的欣慰,好似往日这样的场景稀松平常一般,温和道“好孩子,今日却用不着你,你只管和你姐姐妹妹们去顽便是。”
这话方落,那头府里却匆匆走出一名年轻妇人,扶着婢子几步迎上,带了几分恭敬笑语“给宁国公老夫人,慧安郡主,凤阳郡主请安,今日府中事多,竟一时慢待了,未曾亲自来迎,我婆母知晓了,连忙狠狠骂过了我,命我即刻来迎,还望老夫人和郡主见谅。”
这原是宋府的大少奶奶,按说往日参宴时,可不见有大少奶奶亲自迎接,王老夫人下意识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女孩,心中却起了一丝火热。
由宋大奶奶引着入了府门,乘了软轿过了二门进内院,下了轿又走了片刻,方到一院,只见那门上悬着赤色牌匾,斗大的墨字写着慈和院。
一脚过了院门,便有小丫头唱名儿道宁国公老夫人,慧安郡主,凤阳郡主到了,里头立时迎出来个面若银盘的丫头,笑着两个梨涡,上来请了安,亲自打了珠帘迎了人入内。
只见那上头榻上盘腿靠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插戴了赤金飞凤冠,垂下数根金链,额前还勒着一条嵌了祖母绿的抹额,端的是富贵庄重,正是宋府的老祖宗宋老夫人。
“好妹妹,我如今年岁大了,难得出了府门,你怎的却难来寻我,非得赶着这宴,人多又不好言语。”宋老夫人一见这一行人进来,一错眼便瞧见了那跟在王老太太身边的小小女童,粉雕玉琢的小脸,年岁尚小却已有几分气派了,怪不得都道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这皇家内苑养出来的姑娘到底不一样,虽然宋老太太对这位郡主很感兴趣,却还是端起了笑容,对着王老太太寒暄。
“老姐姐,我们府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几位老爷们都娶了妻了,可下头那些小的,一个比一个的顽劣,哪里脱得开手呢,比不得老姐姐,子孙孝顺。”王老太太听了这话,也端起了笑容一副亲热的语气,哪怕心知肚明这样往日并没有这样的交情,不过现在既然对方先起了示好的头儿,她自然也乐得做出一副亲热样。
屋里下头设着两排乌木椅,铺着崭新的银红椅搭,间着还立着雕蝠高几,此时那两排椅子已然满了一半,三三两两坐着那彩绣辉煌的贵夫人,此刻听着这两位这般亲热的打趣。
那知情的,晓得宁国公府早几年就不行了,不过是空耗着家底,如今和宋老夫人显得这般要好,也不过是因为那太后宝爱的凤阳郡主,不过这凤阳郡主便是再入太后的眼,说句大不敬的,过几年太后仙去了,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呢。
另有那不知情的,只以为这两位老夫人从以前便是至交,还暗叹果然这高门大户果然都是互通有无的。
那边两位老夫人一番虚情假意够了,又请了王老太太在右边头一张椅子上安坐,王老太太才招手让众人上来见礼,一众人上前行礼过,宋老夫人又与慧安郡主来往几句,各自其乐融融,才好似刚刚才发现一般,上下细细打量了陆明懿一回,笑着开口道“方才还跟我抱怨府里姑娘少爷们顽劣,只我瞧着这个丫头却是好一个粉雕玉琢,怎的倒不见你常带在身边,莫不是怕人瞧着好抢了去?”
这话一出,却有好几位夫人凑趣齐齐笑了起来,那王老太太心里不屑,暗想旁人不知也就算了,你如何不知?面上却神色不变,好似多少宝爱的看着陆明懿开口道“这是我家老三的嫡女,,太后娘娘可怜我那三儿媳妇早早的去了,心疼的什么似的,册了凤阳郡主,幼时就接到宫里养着了,前儿才回来,恐她在府里呆闷了,恰得了帖子,便领她来顽顽”
陆明嫄听了这两句,心里不忿,单论长幼有序,也和该先问过她才是,一上来只单把陆明懿挑出来说什么粉雕玉琢,难不成她长的就粗糙不入眼了?有心出口上前一步想插两句话。
一旁的陆明娴却瞧见了大伯母拢着陆明妗笑着站在一边,面上毫无异常,连陆明妗都被略过了,大伯母也没说什么,陆明嫄倒是哪来的脸面插话呢,陆明娴连忙一把扯住了陆明嫄的袖子,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生怕妹妹在这样的场合失了脸面,那别说娘,就连祖母也不会放过她两个了。
陆明嫄被姐姐扯住了袖子,好歹冷静了些,一抬头就看见王老太太倏的投过来的眼神,满含着警告,陆明嫄几时被祖母这样看过,一时被惊的呆在原地,半点动作也不敢了。
“哟!竟是凤阳郡主,怪道我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实不一般!”宋老夫人听了,赞了两句,又作势要起身拜见。
陆明懿看着,虽说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做做样子,却也不好意思,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了一把,口中道“且别多礼,老夫人年长,只尊重我喊我一声凤阳,那些礼节,却要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一应都省了,如若不然,我可要当是老夫人舍不得给我一份晚辈的见面礼呢。”
“瞧瞧瞧瞧,这样胡闹,怎的不让我头疼。”老夫人见其应对自如也放了心,只指着陆明懿笑嗔,好似头疼的不行。
“姑娘家正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今个我就托大了,喊你一句凤阳,好姑娘,别听你祖母的,她若嫌了你,自有我呢,那见面礼啊,双倍三倍的与你,只盼你多来几趟。”宋老夫人只做欢喜状,叠声吩咐取了见面礼来。
心里却想着这位郡主真不愧是太后跟前教养大的,说话娇俏却滴水不漏,说是敬着年长不需多礼,却又让称呼郡主封号,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这封号后头跟着的郡主身份,单说这个又显得有些托大,再接一句玩笑话,只用晚辈礼把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上,可有前头那些话撑着,便是自己降了位置也不觉得软弱,只觉得谦和有礼,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宗室女就是宗室女。
片刻间便有一婢子捧了个锦匣来,打开一瞧,却是齐整一套的琉璃小人,那小人着实精致,衣裳头发刻画入微,又是行动坐卧不同的姿态,陆明懿一瞧便觉得新奇有趣,正谢过,外头就唱名道八少爷来了,遂收了前话,令流萤捧了锦盒,站到了王老太太身边。
片刻就有一位少年进来,年岁亦不大,约莫只有十一二岁,行动间却有几分规矩做派,上来先朝宋老夫人磕过头,屋里衣香云鬓却目不斜视,只顾自己将前头安排一一禀明。
“这是我家老四的嫡长子,府里序齿行八,最是个木讷性子,才叫人头疼,咱们这里叙话,你们小人儿呆着无趣,让小八领你们到后头园子里和姑娘们一道做耍罢。”宋老夫人一一听命了前头吩咐,又叮嘱两句,才笑着对众人介绍,命八少爷领了众位姑娘往后头园子里顽。
陆明懿一众应了,再听了几句嘱咐,方才行了礼,出了这慈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