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规当即愣在原地,死死按住心口,还是没能压制得住,喉咙的血猛地涌出,悉数吐在她那身白衣之上,宛如片片红梅绽放。
“长公主!”
寿眉连忙捧起茶水递到她嘴边,却被她推开,嘴角仍挂着血渍,发出凛人的冷笑。她想过萧旭会有所行动,她想过他的万千种攻讦,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狠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往事浮上脑海,萧清规心头的痛苦已超出负荷,无法忍受,喉咙似乎不受控制地仍在涌着鲜血,她用手捂住嘴,血还是流了出来,腥味让她作呕,伴着寿眉的关切声,宫女跑进来又跑出去,大叫太医。她分不清是在咳血还是在呕吐,泪也流了下来,她痛得将要死掉。
昔年凉秋宫中,萧翊还是顽劣放荡的少年皇长子,偷潜入内与她初见。
她指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问他,堂堂男儿为何哭泣?他狠狠揩拭干净,嘴角噙着的笑容她永远不会忘,他用轻飘的语气告诉她,有人骂他是野种,他生平最恨这两个字,他一定会把那些人都杀了。
如今满城风声,百姓口耳相传,他四处带兵征战护佑的大誉百姓,叫他如何杀之?
北朔的风雪(1)
三更时分的嘉宁宫倒是成了另一番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之势,值守的太医倾巢出动,萧旭紧随太医而来,急得坐立难安,任旁人如何劝说也不放心离去。
太医对此束手无策,沈院判不得不强做这个出头鸟,跪在萧旭面前直言:“陛下,长公主本就身弱,如今口吐淤血不止,呈乌紫粘合状,乃是大限将至之兆,臣等……臣等委实束手无策、无力回天啊!”
萧旭气得怒斥沈院判,声音传至床榻,萧清规听出是萧旭,攥住寿眉的手发出虚弱的呼唤:“让他过来,过来……”
寿眉不放心离开萧清规身边,给一旁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便去请萧旭,萧旭没等靠近床榻,刚露出个身影,便听到萧清规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去!你给我滚!不想见到你……”
她情绪激动,又呕出口血来,溅脏床榻,萧旭一时也有些愣住,红着双眸立在那儿,缓缓向后退,饶是寿眉也要将礼数全部抛却,唉声求着:“陛下!您就先出去罢!莫再惹长公主生气了……”
“好,朕走,朕这便走。”
萧旭匆匆离去,走到院中猛然停住脚步,原地踱了个来回,旋即命令孙盛:“速去天师监传云裳过来。”
太医纷纷被赶了出去,寝殿内刚恢复安静不久,萧清规咳喘渐缓,寿眉还当是总算从鬼门关迈回了脚,不断为她抚背顺气,萧清规则撑臂伏在床沿,感知那蔓延全身的疼痛折磨,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她并未抬头,寿眉则闻声望了过去。
率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盘绕着螭龙的错金法杖,掷地之声似是要将嘉宁宫的地砖穿透,墨蓝色的衣袍缀满叮当作响的南珠,来人的步履缓慢,仿佛凌迟,身形略微有些佝偻,满鬓银丝,头顶螭龙纹金冕,遍布褶皱的面庞却挂着一双分外矍铄的眼,合宫在那一瞬变得肃穆。
萧清规只消听到那南珠欢快又诡谲的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全然不必扭头去看,那是让她作呕生厌的旋律,也是让她作呕生厌的贺兰世镜。
贺兰云裳跟在其身后侧方,虚虚扶着贺兰世镜并未持杖的左手,一齐向床榻上的萧清规逼近。
萧清规顿时连咳喘声都不敢发出,咬牙隐忍,出于对贺兰世镜的畏惧与逃避,也不愿让贺兰世镜觉得她命不久矣,可随意当做砧板上的鱼肉处理。
贺兰世镜的喉咙患有旧疾,声音雌雄莫辨,嘶哑难听:“景初长公主,别来无恙。”
萧清规强扯起嘴角发出讥笑,始终不愿抬头目视她,半天也不肯接话,局势似在无声僵持。
贺兰世镜显然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更是丝毫不为她的怠慢恼火,悠然从袖中掏出瓷瓶,倒了一粒漆黑的药丸,递向贺兰云裳:“给她服下。”
萧清规和寿眉不知那是何物,贺兰云裳却再清楚不过,接到手中眼神游移,奈何师命难违,极不情愿地向萧清规靠近。萧清规便什么都懂了,挣扎着躲开贺兰云裳,寿眉旋即明白过来,以身挡在萧清规面前,语气恳求地问贺兰云裳:“云裳姑娘,这是何物?!”
碍于贺兰世镜就在身后,贺兰云裳岂敢与她解释,摇头推开寿眉:“莫要不自量力。”
寿眉断然不肯退步,紧接着寝殿内便涌入了数名天师监戍卫,两个上前将寿眉拖走,死死把她按跪在地,寿眉大叫:“你们放肆!这可是嘉宁宫!”
贺兰世镜岂会被她一个宫婢吓住,提起法杖钝击寿眉的腹部,寿眉登时疼得直不起腰来,再也吼不出一句。
萧清规也已被按住,拖回床沿,贺兰云裳果断将那粒药丸塞进她的口中,逼她服下。戍卫这才退下,顺便拖走了碍事的寿眉。
房中只剩下萧清规、贺兰世镜、贺兰云裳三人,那颗药丸的效用发作极快,萧清规便觉整个人身处于混沌之中,像是飘了起来,又像堕入无尽的泥潭,总之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半梦半醒。
贺兰云裳从腰间解下针袋,摊开捧在手中,贺兰世镜亲自上前施针,银针刺入萧清规的颅顶。她似是故意的,又像是因老眼昏花而拿捏不稳,青丝散乱,本就不易找准穴位,她频繁地刺偏,惹得萧清规痛苦蜷缩身躯,随时会因她的下一针而死去一般。
那并非凌迟,只是折磨。贺兰云裳眼中闪过不忍,终是没忍住出口阻止:“师父,不如由徒儿来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