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脱口,萧清规才察觉到自己这话委实有些拈酸,寿眉最知她并非口蜜腹剑之人,只当是昨夜没有睡好,故而心情不佳,连忙给那传递消息的太监递了个眼色,命之退下。
萧清规也已起身,却并非去亲观萧翊的婚仪,而是下令备车:“本宫要去千秋寺待上一日。”
寿眉面露疑色,忍不住提醒:“长公主,今日是王爷大婚……”
“不用你在本宫面前一次次提醒,本宫难道不知他今日大婚?这与本宫没有任何的关系。”萧清规瞬间动了心火,抬手按住胸口平缓呼吸,深深看寿眉一眼后拂袖出门。
车马低调驶出宫门,奔千秋寺而去。
那是对于他们来说都很漫长的一天,区别在于萧清规期望夜晚来得再迟一些,萧翊则与她相反,她的答案尽在今夜,他早已迫不及待。
辰王府邸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一如当日公主府那般红帐飘摇,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萧翊一袭婚服,与素日里总穿玄衣的样子反差极大,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前厅,恭贺之声此起彼伏,那些朝臣脸上的喜气都比萧翊浓郁。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明明是一贯擅于掩藏情绪之人,今夜却像是疲于应对般,立在众人面前停步,接过小夏子送上的茶盏,单手举起,以敬宾客。
“今日本王纳妃,诸位同僚携礼而来,本王心领。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故而以茶代酒敬诸位这一杯——”
众人连忙提起酒杯回敬,口中说着“不敢不敢”。
萧翊却并没有喝茶的意思,继续将话说完:“此杯饮过,就算今日大婚圆满结束,诸卿趁早散去,以免误了宵禁,累及自身。”
话落,萧翊将手中的茶饮尽,随手丢了茶盏闪身离席,席间顿时生起沸腾的议论声,他也全当不闻,直奔内院而去。
卢颂筝坐在喜帐内,听到门外传来的响动,不曾料到萧翊这么快就来了房中,紧张之余又生出窃喜,连忙端直手臂,擎好喜扇遮面。
早在指婚那日,萧清规称萧翊心悦她已久的说法便传了出去,萧翊带伤回京后又抓紧操办婚事,显然急于成婚,大名鼎鼎的辰王倾慕她一个尚书庶女的消息不迳自走,坊间传为佳话,即便她在深闺之中待嫁,也断然有所耳闻。
她期待着萧翊的到来,殊不知那个冷血无情的男子送给她的大婚之礼是一场惨痛的祸端。
那位被奉为观音转世的当朝长公主一手促成这桩婚事,他既助纣为虐,由她摆弄着纳妃,却也要拉人陪葬,在这夜雨将至的时分酿就一桩惨案,彻底将喜红化作血红。
萧翊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却并非喜娘嬷嬷,而是在卧鳞殿贴身侍奉的太监,原本阒静无声的院中传来响动,王府府兵将新房团团围住,重兵把守。
卢颂筝遮面的喜扇放也不是,提也不是,手臂都有些酸痛,还是露出了挂着疑惑的双眸,看向萧翊。
萧翊丝毫没有注意她的意思,立在外间抬起双臂,任人侍奉着褪去喜服,卢颂筝疑窦愈甚,从未听闻萧翊乃急色之人,礼还未成,他便要洞房花烛?旋即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因房门再度被打开,又有两个太监捧着玄色的常服入内,萧翊只是更换衣着而已,似乎还要外出。
今夜这辰王府内的太监委实太多了些,都是跟了萧翊多年的宫中老人,信得过的。
萧翊沉声发问:“宫中如何了?”
另一个小太监刚开口说“无恙”,小夏子连忙抢白,倒并非为了在萧翊面前表现,而是知道萧翊所说的此宫非彼宫,所谓的宫,乃是嘉宁宫的宫。
“长公主一早便去了千秋寺,至今未回,或许会在千秋寺留宿。”
萧翊冷笑,由人褪去了最后一层繁缛的婚服,太监的手掠过他的腰腹时不慎触动了伤口,听到萧翊嘶声蹙眉,连忙跪地认罪。
卢颂筝见状撂下喜扇起身,低声开口:“不如妾身侍奉……”
萧翊这才瞥向她,眼神无波无澜,不置可否,转头瞧向小夏子:“你说她下午送来了几个侍奉的宫女?”
小夏子立即应声:“正是,已奉王爷的命带下去安置妥当。”
萧翊大手一挥:“叫上来,侍奉本王更衣。”
小夏子很快将萧清规送来的四个宫女带了过来,显然是由萧清规悉心调教过的,轻手轻脚地服侍他换好常服,其中一个端着并排摆放的配饰呈到萧翊面前,那上面有玉珏玉环,也有泛着檀香气的玄色香囊。
萧翊嘴角的冷笑讥讽愈深,想她预备得可真是齐全,饶是将那玄色的香囊做得再精致又有何用?他看重的当真只是区区一个香囊么?
他扫了两眼,指尖点上其中一个绣着暗红云纹的香囊,却没有立刻拿起,而是走向卢颂筝。
卢颂筝一身青翟婚服,腰间却悬着有些违和的玄色香囊,那是他的东西,不过事出匆忙,在她那儿保管了数月而已。
“拿来。”萧翊摊开手掌索要,冷淡地扫着她。
卢颂筝不敢忤逆,暗带委屈地卸下香囊,交到萧翊掌心。
萧翊直接将香囊拆开,干枯的碧珀合香花碎成齑粉,散落一地,他取出那缕用红线缠绕住的青丝,接着丢掉旧的香囊,转身去取新的,放好青丝后挂到腰间。
卢颂筝并非蠢笨之人,早就知晓所谓萧翊暗藏她的青丝多年乃是假话,可她愿意当这个愚人,只是萧翊不肯给他机会。
顾放停步在门外,朗声开口:“王爷,该出发前去尚书府了。”
萧翊身着玄色常服的气质颇像心思深不可测的谋臣,卢颂筝隐隐有所察觉,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要去摧毁了什么,六部尚书各有府邸,顾放口中的尚书府可是她父亲卢敬元这个兵部尚书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