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鳞殿外宫婢内侍成群,捧着盛放热水的铜盆入内,出来的则是血水和红布。太医院倾巢出动,围绕在床前,萧旭坐在椅子上等候,急得有些跺脚,萧翊仅着里衣,面色苍白,衣怀大敞,腹部的伤口汩汩淌血,任由太医穿针引线。
饶是他承受过万般的疼痛,那种痛苦也可谓是至极的,这时,床前环绕的众人纷纷散开到两侧,朝着门口的方向恭谨行礼,她的手仍拽着衣裙,缓缓落下,脸上同样缺乏血色,青丝微乱,喘息不止,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搅乱一池春水,那老太医的针大抵刺进了他的心上。
他不禁想起元徽十七年的她,胭脂围场秋狩,黄栌叶片金红,纷飞于溪流之中,她一身红裙美得无俦,褰裳涉水地带笑向他跑来,涟漪泛着金光,秋阳灿烂,那是她最好的年华。
萧清规平缓了呼吸才迈入屋内,无暇欣赏他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肉体,腹部血淋淋的伤口映入眼帘,委实不忍细看。她自以为控制得极好,百般克制又心平气和地问了句:“伤得可重?”
殊不知那凌乱的发已让她失了仪态,萧旭看了萧翊一眼,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先唤了两个宫女入内,低声告知萧清规:“皇兄并无大碍,只是牵动了伤口,王院使正在给皇兄重新缝合,皇姐一路赶来,不如先去梳洗一番……”
萧旭乃是好意,屋内外人太多,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个当朝长公主仪容不整,总是有损颜面。
萧清规却急得顾不了分寸,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萧旭:“你说得轻巧!让开!他的手怎么了?都在这儿杵着做什么?为何不上前医手?”
萧旭面色微红,强忍下羞恼,由杨太医近前来禀告:“王爷的右手遭利器挫伤,损了筋脉,幸好一路上并未动用右手,暂且不宜妄动,故而眼下只消处理腹部的伤。”
她这才松了口气,远远地与萧翊相视,却因泪湿眼帘而有些看不清他,只觉得离他甚是遥远。
她正想上前亲自查看,萧旭将她拽住,低声提点:“皇姐,你的头发乱了,还是先下去梳洗……”
萧清规瞬间有些怔愣,抚上脸侧的发丝,喃喃自语般“哦”了一声,接着失魂落魄地转身暂离。
人走之后,萧旭低咳了一声,下令道:“是朕刚刚太过担忧皇兄的伤势,王院使和杨太医留下,各位爱卿先散去罢。”
众臣齐声称是,先后离开。
萧清规很快重新梳拢好发髻,回到寝殿内,与萧旭一起坐在不远处等待。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仪,眼下坐在那儿静心品茶,明知萧翊频频望向她来,还是副怡然自处的样子,丝毫不露差错。
等到处理好腹部的伤,已是暮色四合之际了,王院使叮嘱了一番,随后与杨太医相携离去。
萧旭多留了片刻,见这二人之间气氛不对,本想从中缓和,说得口干舌燥,这二人竟都成了锯嘴的葫芦,萧翊重伤不便说话还情有可原,只用一双让人看不出喜怒的眸子打量萧清规,萧清规微垂着脑袋,绝不与萧翊对视,半天也未言几字。
萧旭不免胡乱猜测,嗫嚅说道:“皇兄……皇兄可还在气恼皇姐擅自大婚之事?”
萧翊原本精神有些萎靡,一副倦怠的样子,闻言顿时眼风一凛,扫向萧旭,惊得萧旭只觉背后乍起了层冷汗,也像做错事的幼弟般垂下了头。
他是毋庸置疑的兄长,沉声命令一切:“阿旭你先回去,让顾放给你禀明战况,我有些事要单独与你姐姐说。”
萧旭点头答应,顺便将屋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屏退,一步三回头地劝告:“皇兄你可别凶皇姐啊……”
殿门合上的那一刻,萧清规的心似乎也遭受到猛烈的一击,下意识想起身离开床榻,萧翊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图,用完好的左手拽住她的手腕,仅用臂力将人留下。
萧清规岂敢挣扎,下意识看向他的腹部,低嗔道:“你小心伤口……”
“那你就安生坐下。”
“我不是坐在这儿了?你还想怎样?”
他得寸进尺道:“想你离我再近一些。”
萧清规紧抿双唇,咬牙说道:“够近了。”
“我说不够。”
他拽着她玉腕的手顺势向上,抚到她头顶的发髻,萧清规恍然意识到,她今日梳的是堕马髻,唯有成婚的妇人才会梳髻,过去她都是梳双鬟,紧接着心虚之感席卷全身,她下意识偏过脑袋躲开他的抚摸,不知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
萧翊低声开口:“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梳髻的样子,我并非第一个看到的,是吗?”
这话叫她如何作答?萧清规只能缄默。她不禁暗自腹诽,为何他就能无耻得那么磊落?大婚之夜发生的事当真是一场幻梦吗?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还能与她这般自然相处的?
她绝不会意识到,她所求的未免太苛刻了些,萧翊回京之前她期盼着与他仍像过去那般,如今萧翊不过是从了她的愿,她竟还是不满。
实则情爱之事就是要欲求不满、贪得无厌,绝非浅尝辄止即可。
萧翊见她不言,心中也有些苦涩,牵动着伤口作痛,微蹙眉头,萧清规明明低着脑袋,却很快注意到,拿出帕子凑上去为他拭汗,关切道:“可是又疼了?”
“一直疼。”看着萧清规焦急的样子,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指上自己的心口,“这里,一直疼。”
萧清规立刻收回给他擦汗的手,觉得他在戏弄自己,暗恼道:“你这样有些可恨。”
“比阿菩还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