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起初爱上的是裴素枝,并非她裴玉华。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萧玉华至今仍然难以启齿,她爱上了萧复,并设计了他。
总之结果算是好的,他们四人同时在雾山大婚,萧复和宋长庚成为了连襟,关系愈发亲厚,并且同图复国大业,拿下第一场胜战的时候,她至今仍记得他们那时有多开心,彻夜饮酒,大醉一场,谁不曾年少气盛过?
“可我爱上的男子,终究是要做帝王的人。那个注定称孤道寡的皇位,让他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
“便是将手足兄弟和曾经倾慕过的女人逼死到绝境么?你又何尝不是帮凶?”萧清规冷声质问道。
萧玉华泪湿眼眶,捂著作痛的胸口,低咳了数声,她是真的病了,也老了,并非全然是推脱她的相看礼的借口。
“我阻止过他,可我终究是个女人,朝政军务我如何能够做主?即便是如今的你,你能阻止一个帝王收起他的杀机么?”
那即将要传世千年的史书上写,宋长庚、裴素枝率军出兵北朔,不敌北朔铁骑,战死,陆启林驰援不及,也于三日后战死。可宋长庚一个北朔人如何肯攻打自己的故土?
“当年那场战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是否与郑光辅合谋?”
自那以后,郑光辅愈发受萧复的器重,一路官升至宰相,世人不知内情,可萧清规既已知晓,自然不难怀疑到郑光辅头上。
“那时他们夫妻俩刚打了一场胜仗,收复江州,因素枝早产,于牙帐中生下翊儿,身子虚弱,不便舟车劳顿,长庚便请命延迟回朝。你父皇到底不肯全然相信他一个北朔人,疑窦愈盛,恐他有反心。素枝与长庚凯旋途中,辕哥一旨调令,命他们夫妇二人前往寒沙川戍边,并非攻打北朔。那时的寒沙川实在是穷苦,饶是素枝百般不舍,还是托亲信将孩子带回永安,交给我暂代抚养,后来,后来……”
萧清规很想追问萧玉华后来发生了什么,可即便萧玉华不说,她大抵也猜到了。
“郑光辅也是个多疑之人,为在御前邀宠,迫不及待地想将长庚置于死地,陆启林是他的妻弟,他信得过,便派陆启林出兵北朔,大军在寒沙川扎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素枝和长庚逼死。他们和一起从雾山出来的亲信一路被逼到九岭,九岭有一座最为陡峭的悬崖,陆启林率了三万大军先行,合攻他们不到百人,将他们悉数杀尽,尸身都未带回。陆启林也因兵寡力弱,不敌北朔,全军覆没。”
那是萧复复国以来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仗,即便这场失败由他一手促成。如今他早已与那数万英魂相聚于黄泉,不知是否有人会问,他可后悔?他又是否知错?
萧清规恨透了他,旋即不禁生出疑惑:“他既从未信过宋长庚,又为何肯收养……”
话音骤止,她有些说不下去。
“或许是愧疚。我也舍命相护,一口咬定翊儿就是我亲生的孩子,除非我死,否则断不会眼看着他行灭口之事,我也是会些功夫的。你父皇为翊儿取名为翊,便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能将萧家的江山交付给他,我全然理解,只希望他能做个逍遥的王爷,他少时也是极胡闹的,后来大抵是为了凉秋宫中的你,他主动请命前往江州,一切就都变了。”
萧玉华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苦涩,陷在回忆中喃喃自语:“翊儿真的很像素枝,我想,辕哥大抵也不忍下手罢。”
萧清规本以为往事就说到这里为止,萧玉华却仍在回忆:“素枝爱穿青衣,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成片的芙蕖,我始终记得在雾山最后的时光,春日多雨,她常在檐下练习刀法,梳堕马髻,钗环发出叮当碎玉声,长刀锋利,可斩断雨幕,而我通过雨幕看见她的笑颜,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若是能永远停在那一刹,该有多好。宫中皆知我不喜青绿之色,可我只是没见过再比她适合穿青衣的人,我每每看到青色的东西,哪怕是湖中的荷叶,都不免想起她,随后陷入无尽的哀思……”
萧清规蓦然间觉得萧玉华的样子很可怜,她对这个母亲初次有了怜惜之情,可也不过是片刻,做不得数。
萧玉华掏出帕子擦拭干净泪水,似乎就此将前尘往事清扫干净,调转了话头:“今日是你的相看礼,哀家并非无故缺席。当日因心疼旭儿,下意识觉得你欺辱了他,故而偏帮。事后哀家左思右想,这桩婚事终是不妥,如此继续拖延下去,哀家再亲自出面拆婚,也算随了你的心思,你觉得如何?”
她还是太年少了些,不比萧玉华饱经世事,顷刻间便能从回忆中抽身,面不改色地与她谈论另一桩事。
萧清规沉吟片刻才讥嘲答道:“我的心思?母后果然从未懂过儿臣。儿臣今日既去了相看礼,便已决意将这桩婚事做实,这才是我的心思。”
萧玉华不免怔愣,思绪飞转着尽力理解,终还是不解:“哀家这三十年来在宫中韬光养晦,即便郑妃最为受宠之时,哀家也不争不抢,从不与她斗,可哀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你可还记得哀家派给你的那位祝嬷嬷?”
萧清规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那年翊儿及冠,你十七岁,你们成日里凑在一处,互相扶持,互相依傍,便以为羽翼丰满,可与世俗为敌。可你们那时还是太弱小了,做事总会露些马脚,祝嬷嬷说,亲眼看到你们俩厮混,翊儿……”萧玉华骤然顿住,眼神闪过一丝尖锐,回避了事实,“你那时既已知道他非你亲兄,怕是早有男女之情,哀家后来想过,你若对翊儿当真有情,而非一时新鲜,哀家未尝不愿把你许配给他,不过要费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