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商贩把话说完,她的脸已经红透了,草草谢过那个热心的商贩后转头看他,他就立在远处闲适地等着,等她知晓答案后涨红着脸怒视他,他的笑脸则愈发张狂。
她记得她那时气得冲上去要朝他拳打脚踢,萧翊将她双手制住,还故意用一只手攥住她的双手,她竟丝毫挣脱不开,气得心脏狂跳,很快咳喘不止,萧翊这才停下捉弄她的心思,赶紧将她抱上马车,匆匆回宫。
回去途中,她一言不发,萧翊以为她还在生气,耐着性子哄了许久,可她其实很快气就消了,旋即生出满心的惶然。
她直到那一刻才意识到,她有多迟钝,他们又有多逾矩。
也是那晚,她开始生出疏远他的心思,甚至第一次动起嫁人的念头。因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他们只能做一辈子的亲兄妹,再无其他关系可言。
回首往事,萧清规甚至有些逃避面对现实,如今她与萧翊相处,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在那条底线上试探,她真的很累,很累很累,可她费尽心思筹谋了这么久,她还不能放弃。
下午回到嘉宁宫后,便有人送来了不少世家或重臣之女的名册与画像,她看了数个时辰,从中挑选出十余名送帖,下月初七进宫作陪她与冯玄度的相看礼,她看得愈发心如止水,也彻底平平息了中午在议事堂外因萧翊生起的恼火……
陆真颜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声音是轻柔的,却还是惊到了出神的她。
他也在回忆往昔:“两年前的冬至,是殿下与真颜相逢的日子。”
萧清规都快忘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她还初见了陆真颜,在去安朔坊之前。
陆真颜其实原本也是将门之后。当年萧复急于建国,宋长庚和裴素枝夫妇率大军征讨北朔,未克,战死,陆真颜之父正是援军主帅,再战仍未从北朔人手里讨得丝毫好处,葬身于雪原。
陆真颜之母闻讯痛彻心扉,难产生下陆真颜,尚且襁褓的陆真颜由郑光辅之妻收养,在郑府长大———郑光辅之妻正是陆真颜的姨母,她那前任未婚夫婿郑逸卿则是陆真颜的表兄。
郑家满门抄斩后,陆真颜因为外姓之子,逃得一死,罚没于伎馆。
他辗转到了个北朔胡人开的伎馆,在永安城中也是盛极一时的,既行乐坊之事,也做青楼买卖。陆真颜本就憎恨北朔人,那些年忍辱负重,吃了不少苦头。
萧清规初见他时,风月之地,他在众人前抚琴,正映了那句“既共阳春等茂,复与白雪齐清”,好一个出尘不染的俏郎君。但她会注意到他,却是因为那上乘的琴技,只是欣赏,并无其他。
她随手给了些赏银,管事识趣地送上曲单,让她选曲,她与萧翊本没想久留,还是多听了一曲,叫他随便弹就好。
如今,萧清规收回目光,望着地上的雪平淡说道:“不论伎馆还是乐坊,大多通行旋律轻快的曲调,你却弹了一支慢曲给我,《离魂梦仙游》,倒不曾问过你,为何?”
陆真颜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因为我从殿下的眼中看到了忧郁和痛苦。”
她就知道,他这双眼将万事万物看得太过透彻。也正是因为这支《离魂梦仙游》,冬至过后,她打算给自己物色个面首时,想到了他,才有今天。
“本宫的婚事,整个永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你却从来没有问过。”萧清规突兀言道。
“真颜不愿让殿下再添烦恼,婚事已定下三月有余,殿下并未抛弃真颜,真颜已不胜惶恐。更不敢像王爷那样……”
“听说你前阵子也病了。”萧清规打断道,生怕他指明萧翊刚刚的孟浪举止,“可大好了?”
“劳殿下挂心,真颜无碍。真颜更担心的是殿下,殿下今夜出宫,是为了寻王爷罢。”
这话头竟然又转到了萧翊身上,萧清规脸色微冷:“你这般直来直去,本宫很是厌恶,还是素日里恭谨的样子可喜些。”
陆真颜即便知道会惹她不快,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发出心底压抑许久的疑惑:“殿下对王爷……”
“本宫待兄长如何?即便他眼下在与胡姬荒唐,他也是本宫的兄长,本宫明日一早就要去禀告母后,让母后责骂他。”
这倒是寻常的妹妹对待兄长纵情声色的态度,陆真颜低喃道:“如此,便是王爷一厢情愿了。”
夜色愈深,篝火旁的踏歌声也渐渐歇了,萧清规感知着清晰的寒意,不愿再与陆真颜继续说下去,唯恐说得深了,转身走向马车:“本宫乏了,回罢。”
惨绿的旧事(4)
萧翊是第二日清早收到消息的,才知道萧清规昨夜出过宫,游荡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回去。昨天他深夜回到王府,这几个月都未曾宿过宫中,早晨一起来就直奔京郊大营,暗哨特地前来告知。
听到这个消息后,萧翊沉默许久,才沉声又问了句:“她都去哪儿逛了?”
暗哨如实答道:“长公主的马车一出宫门就径直前往了贤宾集,停了许久,随后……”
“当时为何不立即禀告?”萧翊下意识质问道。
“属下是想上楼禀告的,可是王爷说的,除非北朔边境有了异动,暂且不要入内打搅……”那暗哨明知萧翊昨晚见的是个陪人饮酒取乐的胡姬,虽然相信萧翊是个正人君子,并非贪恋酒色之人,想必定是为了什么要事,可说到底还是与那胡姬独处许久,传出去总归不好。
萧翊隐隐生出一股懊丧,到底没再多说,思忖片刻后又觉得,即便萧清规看到或知道了什么又如何?眼下他占据上风,要她处理好与冯家的婚事她一拖就是数月,他总要让她感受多些压力,否则势必要将她敷衍搪塞过去,他可不是什么慈悲的人,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