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曾听过,后梁边界处有女孩儿相约不适,结作契姐妹,一辈子守在一处。
可后梁毕竟山远风蛮,又比不得齐国受禅前朝,深受儒风熏染多年,官府向来推崇女子妇容妇功,倘或她与钱玉被人发觉了,便是不守七戒,就使钱家瑉钱万贯,她们也免不了一顿笞打再充作官奴,这还是轻的,若是往重了说,可能就要弃市了。
她是不怕死的,可她若死了,她娘可怎么办?靠谁来赡养?
愈想,她心里愈冷,连带着脚步都慢下来,不紧不慢随在她后头的钱玉见了,以为她是走了许多路,腿脚酸了,便走上前,轻声问她,“累了么,不然,我背你吧?”
她自身都是个没及笄的女孩儿,又如何背着她行走?前头的路还远着呢。
“不了,你自己不累么?”
“哼,这点路,算什么。”钱玉洋洋得意道,“我六岁时,曾独自背着小石磙绕着青桐县城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圈呢。”
“你做那个为什么?”木雪听说,脚步一顿,稀奇看她,怀疑道,“石磙……少说也有千斤,你那时那般稚幼,怎么背得动的?”
自悔失言,钱玉忙打岔道,“咳…说了是小石磙么…没多重的,再说…你就不许我是坐在马车上跑的?”
那是什么跑法?木雪愈发动疑,神色不定地盯着她,看她闪闪躲躲的眼神,愈想愈不对劲。
钱玉一个富家独子,按着青桐县城传的流言,该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弱不禁风,只空有一张好皮囊罢了。
可自她们处在一处,她已经几次三番看她打退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就是账目她看她也是记得井井有条,没出过岔子,除了她偶尔发发羊角风和她阴狠毒辣又花钱如流水的性子,这么一想,她身上还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来。
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该有的么?
她认识真正的纨绔子弟,该是像她那好色成性又总是好吃懒做的便宜哥哥才对。
还有钱老爷……明里是富商,可她听砍柴的向大哥说过,连青桐的县守州牧都对他礼让几分,向来官家贱商,就是全齐国首富也得不来官府人这般对待。
还有钱珠曾说过的钱玉不是钱老爷生父的话……想着想着,木雪眉间不住打结,这对父女,身上谜团实在是有些多。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看她如此,钱玉忍不住皱眉,轻咳一声,岔话道,“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木雪迟疑着摇头,既然钱玉不说,她就是打破了砂锅也是得不到头绪的。
“没什么就走吧,”钱玉这才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晌午之前再到不得军营,恐怕我就得饿死了,先是我说请将军大人喝杯酒水的,没成想我竟要先向他讨些箪食了。”
话落,登时别过脸走开,木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却看不出一丝丝头绪,只得把心中疑惑存下,随着她,几人顶着初夏的日头继续往前赶路。
行不多时,远远却望见前头一簇树木茵茂,氤氲葱葱里头隐隐还透出些房舍门角来,见到这个,前面打头的钱多一阵惊喜,忙舔舔白得起皮的嘴,向身后高兴道,“少爷,少奶奶,前头似乎有人家!咱们也走了许多时候了,这大日头的,晒得人发晕,不如咱们在前头讨口水喝吧?”
前头树木郁郁葱葱,钱玉眼神好,早看见那掩蔽在树林间的房舍一角,俱是竹制,不由心思一动,问钱多道,“咱们走了多久了?”
“不晓得。”钱多老实回说,“小的被日头晒的心里发慌,没留神估摸,不过,约莫有三五七八里吧?”
“六里多了。”一边的木雪接口道,“该到章姓姐姐说的破竹楼了。”
钱玉闻言,望着她一阵惊诧,她以为她前时一直不出声,只埋首在她怀里,是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呢。
看她只顾盯着自己看,也不出声,木雪只得又提了一句,“咱们过去么?”
“嗯,去吧,既然路过了,就顺趟去一次吧。再说,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言而无信。”钱玉想了会儿,皱眉点头,唤钱多,“把那半块琥珀玉拿给我。”
“哎。”钱多从怀里掏出来东西,递给她,有些忧心道,“少爷,小的在青桐时候,曾听人家说过门子楼,那总不像一般的青楼,听说,那里头人可凶了,那竹楼,听章大姐意思,也就浑似门子楼了。咱们人单影只的,还带着少奶奶,这贸然过去,不会有事吧?”
“管他门楼竹楼的,反正统共天下的秦楼楚馆都一个样儿,只要你有银钱,哪里不是大爷。”钱玉哼一声,低头把琥珀玉装在身上的香囊里,“就是乞丐进了门院,只要他有银两,那些人敢不接客?本少爷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今儿出门虽没带多少银钱,身上还有几块玉牌,哪件当出去不值个几万钱?既然有银子,咱们为什么不去?一个姑娘罢了,能花几两钱,咱们又怎么会有事。”
说话间,她已然把东西装好了,依旧把香囊系在腰间,桃花眼一弯,轻飘飘笑着吩咐钱多道,“快走吧,我许久没去过青楼了,还有些念想呢。将巧也有些饿了,时辰快近晌午了,咱们到那竹楼将就一顿,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