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不到常羲,和爹亲找不到儿子,哪个好笑?
“我不认识常羲!”灵诸急得大吼,望着西鸾那如海一样深邃的眸子,心底的慌乱和害怕坠落成巨石,一块块地从空中坠入深海,久久听不到回音。
乌银愣了愣,居然问西鸾:“他到底是谁?”
西鸾道:“我的儿子,灵诸。”
乌银揪着她的发丝,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放屁!”灵诸已经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脚边,“不准你折磨她!”
“那就去找常羲,不管是骗还是抢,把东西给我弄来。否则,”他张开嘴巴,露出里面暴长的獠牙:“我就吃了她的心,让她彻底成为灰烬。”
灰烬!在此时的灵诸心里,灰烬就是被烤糊的沙子,手指一捏就随着热风吹到了陌生的地方,没了形迹。
也许,这里每一颗沙子都是常羲的化身;也许,她是某个方向的一片绿洲;也许,更是某队行旅中的一只老迈的骆驼。
灵诸不是灵宝天尊,他天生只有简单的脑袋瓜子和一身的蛮横神力,既然没法子找到那位上古女神,那么就只能让那位女神亲自来找他。
打定主意的时候他正悬空在沙漠中最大的一块绿洲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从高处望去只有拇指大小的湖泊,长长的骆驼队伍成了被砍成一截截的蚯蚓,凡人成了蚂蚁,缓慢的爬行着。这一只商旅分成了几个包围圈,像是不同地方的人组成的队伍,每圈多则几十人,少则两三人,合并在一处也有一百来人。
作为一位上古神仙,应该有着最悲天悯人的性情,杀了百人足够引出对方了吧?要是对方在沉睡或者修炼怎么办?
那就把这个绿洲给摧毁了,这样都震不醒对方的话,那就多毁几个,他不介意让这几千里的沙漠彻底的成为死亡地带。或者再将这地底深处的蝎子王给唤醒,还有沙蟒,再加上几万年来埋身於此不得投胎的众多怨灵,让这个西荒成为妖魔野兽横行之地。
“您不能这么残忍,我的王。”
“谁?”
“您还想重蹈覆辙么?我的王。”
灵诸拿着灵蛇金棍朝着绿洲挥了过去,群蛇乱舞,像是凭空出现的蛇灾倾巢而至。脚底绿洲中的人们依然在谈笑,穿着长裙的女子揭开面上拿着皮囊汲水,男人们在整理货物,各色各样的长蛇长大了血盆大口,匍匐而下,其中一条扑向的正是那少女的颈脖。
狂沙卷过,绿洲没了,旅人没了,连骆驼也不见了踪影。
灵诸的金棍发出‘咄咄’地响声,没多久,棍子的下端就陷入了看似平地的黄沙中。一位娉婷的女子从正前方缓慢行来,长长的裙摆由细沙凝集,额际挂着仙人掌花饰,每走动一步就隐隐的能够听到驼铃之声,叮当叮叮铛,从耳膜直接敲打到了心底。
“雕虫小技。”灵诸一声大喝,群蛇舞动舌头发出嘶嘶的叫声,不消片刻即覆盖住了对方的靡靡之音。金棍再猛地往沙地中一顿,方寸之地即刻成了崩死的石面,细沙似被融入了沙漏般的石缝中,聚成了一团,瞬时就将这混沌不堪曼舞不停地沙漠凝成了坚实的土地。
“月之母,常羲!”
女子盈盈下拜:“臣妾在,我的王。这些年,您过得好不好?”
灵诸眸中疑惑一闪,站立不动,冷哼:“把珍珠拿出来。”
常羲靠近一步,想要将对方看清楚些,伸手触摸又不得,只能极力压抑激动,轻声问:“王需要什么样的珍珠?在这西荒,只要您想要,臣妾都能给您找来。”
“黑珍珠。”灵诸直视着她,越看越觉得这副面容熟悉,想要从记忆中搜寻又不可得。按照道理来说,他是莲花化形,没有前世今生,从醒来的第一眼就是西鸾那笑嘻嘻的狡黠笑容,最熟悉的是西鸾沁凉的肌肤底下温温的经脉跳动,最爱的是西鸾揪着他的小断腿在空中甩来甩去,他不认识其他女子,也不愿意靠近其他陌生人。可自从在魔界再次见到西鸾起,随着身形的变化,似乎打开了某个记忆的匣子,匣子里有另外一个他。他看着那个人修炼成道,看着他斩妖除魔,看着他漫无目的的寻找,站在繁华大街上孤独矗立,在群山环绕的梨花树下无声怀恋,沉入深海中的破碎宫殿里游移不去。每一处风景中,景色越美,那人就越孤寂;每一界角落中,都留下了他的独行足迹;每一个哀怨鬼魂的身后,都是他越来越无望的眼。
终于,他看到了西鸾。不对,他是通过梦中的他,看到了西鸾。嬉笑不止,无拘无束的西鸾;连同外人,耍着他玩弄的西鸾;平静无波,无动于衷的看着他的西鸾……
冥冥中,他与匣子里面的男子重合,现实中灵诸对着西鸾大吼大叫,匣子里他牵着绊着西鸾视若珍宝。
走入昆仑山,遇到众多的神仙,上古神兽和千万年的花妖树妖,每一处都像是匣子男子一人走过,看过,遇到过。不同的是,匣子之外灵诸有西鸾相伴,微笑着与神仙妖兽们谈笑,没有孤独寂寞和缠绵不去的懊悔煎熬。
他突然觉得一生就这么过下去也很好。
常羲迷茫不解,轻声询问:“是南海的黑珍珠,还是北海人鱼的珍珠眼泪,或是……”
灵诸脱口而出:“极东之海,羲和炼化的黑珍珠。”
常羲面色一动,缓缓站起身来,笑若苦莲:“王,您还记得她。”
“你给还是不给?”灵诸挺直脊梁,步步紧逼。
常羲目光在灵诸的身板上游动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周围的细沙摩擦着,低声喃喃着,在争论着什么。突地,常羲捂唇惊叹:“怎么回事?这副身躯不是帝俊的分身,也不是我为王预备的身子。不单身躯不是,记忆也不是。我为王准备得身子去了哪里?我与王长相厮守的那么多年的回忆去了哪里?”她诧异非常的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灵诸的手臂,张皇失措的掐捏着:“莲茎为骨,莲花为肌,天水为血,这不是我的君王。我的王是天上地下最俊伟的男子,是骁勇善战的神!他的身躯如金刚,他的骨血是山峦,他的智慧是东部部族的信仰。他怎么可能用这等脆弱的东西来练就身骨;他不会对我冷漠,不会隔阂疏离;他怎么舍得用我的臣民来威胁我,逼迫我;他不会……他不会知道黑珍珠在我的手上。”她使劲的掐住灵诸的手臂,硬生生的将它扯了下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灵诸刷地一下,反手就给了常羲一个耳光,肩膀一抖,那手臂又重新接回了他的身躯之上:“你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君王,我是灵诸。”金棍再一顿,方才常羲急切中造成的沙尘飙风被驱散开:“把黑珍珠拿出来,我立马就走。”
常羲捂着脸,半响,落下泪来。那泪出了眼眶,成了晶莹的细沙,散发着金子般的光泽:“我在你魂魄上刻下的烙印呢?是谁抹煞了它?是谁强行将我从你的魂魄中,从你千万年的记忆中抽离?灵诸?对了,百多年以前灵宝天尊与西鸾的儿子,莲花化身的天神。你说西鸾?”她眨了眨眼,讥笑一声:“你是天地间唯我独尊的王者,怎么能够给道家的神仙做儿子,西鸾她是……”又掩了嘴,长长的睫毛眨动几下,方才的惊疑不定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