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心中急切,出手时便更无所顾忌,将力气用上十分,也不顾欧阳克才经了舟车劳顿,更似乎忘了他腿上有伤,招式如惊雷闪电,攻人不备,身法更如鬼魅闪转,使人目眩。招招如电光火石,若是从前腿未受此重伤的欧阳克想来还能抵挡,此时腿脚不便,又有一手需拄拐支撑,更显颓势。这不过片刻功夫,已给他父亲逼至厅堂大门之前了。
黎融早已按奈不住心下忧患,再不顾这高手过招时会否误伤了自己,疾步上前去。欧阳克余光瞥见她,忙给她使眼色叫她退避,她犹豫了一下,然而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反而在这时刻,她心中的恐慌倒是迅速的减少了,看着那手掌,那原本该作为一个父亲,温柔的,慈祥的,抚摸孩子的头顶,抚着手教他写字,那原本该给予爱的人,此时那些招式却凌厉的仿佛一柄柄刀刃。她莫名的陷入一种幻像,欧阳锋的面目又一次转换了,转换成她自己的父亲。
“周胜……”她咬紧了牙齿,然而那沉沉的声音又从齿缝里流出来。
素日里,她连“胜”这个字也不愿提及,这名字在她心里永远是一道阴影。从前,从前多久呢?十几年之前吧,那时候她不叫“黎融”,叫做“周融”。
“黎”是妈妈的姓,而她如今已觉得叫出“爸爸”这两个字是异常诡异而羞耻的事情。从来她称呼那贡献了一颗精子,造就了她身体的男人,只是直呼其名,她永远记得他的可恶。她永远记得他的巴掌每一次扇在自己脸上,扇在妈妈脸上时心里几乎要杀人的憎恨。
即使那时她还不到十岁。
难道世间的父亲只是如此?
她有一种在憎恨到了顶峰转成了悲哀的痛楚。
她从来听不得欧阳锋对欧阳克恶语相向,而此时,他竟对着欧阳克大打出手。那模样在她眼里遂变了,欧阳锋,亦或是周胜,有什么区别?从前她年纪小,不能保护妈妈,如今她长大了,还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么?她的下腹就此涌出庞然的怒火,瘦小的身子颤抖着,所有的理智像生起火堆来焚书一般,全然成了灰烬。此时她想不到自己也许会受伤,也许会被打死,所有的意识都驱使她,鞭策她完成小时心中最大的愿望。
保护于她而言重要的人。
在这神智也似乎不大清醒的情形下,她更像失去了一段记忆,恍惚耳边听见欧阳克在叫她,叫她“融融”,那么惶恐,那么怜爱,而且如此动容。她也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尖利,看见欧阳锋的面色似乎很疑惑,直至恼怒,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又抬起手了,那手掌!她憎恨着,含波的水眸里窜出烈焰。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也仿佛浑忘了自己方才的经历。那些往日的记忆,像用针筒抽血似的,将此时十九岁的她的意识拉回到七岁时的身体。她终于做到了,终于!终于在那拳头要落在妈妈身上的时候挡在妈妈身前。
等到她的意识终于返回原本应处的位置时,她才重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慢慢松懈,然而生理性的颤抖仍如摇筛般,不可遏制。
在她的神智囿于年幼的身体中时,这厅堂中的局势,已然改换了。
她不知道欧阳克什么时候又护在了自己身前,看得出他大约很疲惫了,一只手撑着拐杖,然而双腿可见的颤抖。没能看清他的正脸,她又茫然地继续看着,看到隔住了这父子二人的一个身影,伸手挡住了欧阳锋将向她过来的脚步。
她看到浓紫色的衣料,随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厅堂的风,轻轻地翩然而起,像偌大的,浓紫色的蝴蝶。那身影逆光立在那里,看得出是女人,如此的袅娜纤巧,仿佛只站在那里,便美丽得像一本古代言情小说中描摹绝世美***画。
她刚从那癫狂中回神,脑袋异常的浆糊且蠢钝。一时没能想到这人是谁。
“管教后辈,原是无妨,”那女人终于开口,声音淡的像玻璃杯里的白开水,“然而叔叔行事直率,克儿这竖子,又是欧阳家惟一血脉。倘使叔叔一不当意,将他杀了,元也无妨,却恐白驼一脉血脉有损,钰哥心中不宁。”
于是不必再看正脸了。
即使她变得再怎样迟钝,也知道能这样称呼欧阳锋,且能接下他招式的,只是一人。
是白驼山先主欧阳钰之妻,白驼山少主欧阳克之母。
也是那曾经涉入了禁忌之河,于是一去不能复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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