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春原先还疑惑“旱”和“沼”是怎么联系起来的,猜想大概同流沙是一样的东西。
大约是干到极致,土都成了沙,没了支撑力,人踏上去的时候才会下限。也就是这边说的“吃人”。
但眼下真真切切见到了,她才知道,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一大片荒田,上头还有干枯的秸秆。约莫是早先种下的,但干旱持续太久,没能存活,到现在也没人能打理。
田里的土地似是干到极致,黢黑的裂口纵横交错,犹不能见底。但是瞧着,分明就是普通的干旱。
越春疑问:“见旱不见沼,为何称之为旱沼?”
戚廉隅道:“早先也都只以为是干旱,谁料几个农民下地再没回去,这才发现端倪。”
戚廉隅言简,略过了中间种种波折,但却也好猜。农民以为不过是干旱,下地查看自家作物,谁料刚踏上去,脚便拔不动了,大惊失色下挣扎呼喊,旁边的人不疑有他,过来相助,结果齐齐埋于地底。
泥沼之流,最忌拼命挣扎。
越春怅然叹了口气,在脚边搬了块大石头,蓄力往田中一扔。那石头倒没有立即沉下去,反而像是触到了实地,滚动起来。
石头滚了没两圈便停下来,越春正以为石块太轻难以沉没,那石块却轻晃一下,在她眼皮子底下慢慢消失。
原来瞧着坚实的土地,最上方却不过脆皮一般龟裂,底下竟是暗潮涌动。
越春当即正色起来,手背在身后,面上一派忧心。
后面章太傅和戚廉隅以及随行若干人,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忧心。
只是瞧见越春在前面沿着小道巡视向前,章太傅还是一阵牙酸,“她怎么还来了?”
戚廉隅道:“随余大人一同来治灾。”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罢!”章太傅鼻子里哼出一声,还不忘回头警告,“你警醒些,不要耽于儿女情长。此事若是办不好,你也不必回京了!”
戚廉隅拱手:“谨遵教诲。”
章太傅见他还算识相,也不再训诫,左右这些日子,该说的已经说得够多了。
越春不知在哪里捡了个长竹竿,正东戳西戳地试探。戚廉隅眉心一跳,她毕竟初来乍到,又冒冒失失,着实不令人放心。
刚刚还稳妥站在身边的人突然大步往前,趋近前面的青衣女子,着实让章太傅气得胡子翘了翘。但戚廉隅向来擅于隐忍蛰伏,举止有度,那陈贵妃又是个无心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章太傅犹豫几瞬,还是决定信任戚廉隅为人,且眼不见为净,甩袖离开。
戚廉隅眼里只瞧见越春试探的竹竿,自然没注意章太傅,走上前去挡回她的胳膊,道:“刚刚见的那个,不过是最显眼的旱沼,此处危险,不要乱逛。”
越春惜命,果然乖巧收回竹竿,抬头看他,“还有其他的,是什么样子?”
日头渐大,越春仰头间眼前一阵刺目,根本真不开眼,却还是举起手挡到额前,固执地盯着他。
女子眼里光华熠熠生辉,却只容了他一人。他眼波移动,但出口的话还是平稳如常:“没有这般大的裂隙,上有草木,一如寻常,但是根部却是衰朽之态。”
说罢,他手指了一处。越春稍走近些,隔了一段距离,果真是不仔细瞧绝不会上心的程度。
越春微讶,啧啧称奇:“这般伪装,岂不是能骗过很多人?”
戚廉隅道:“确实如此。”
这下越春反而没话说了。“确实如此”不就代表已经有很多百姓受了这样的骗殒身了?人在天灾面前还是太过无力。
越春同戚廉隅沉默着走回驿站,却见余大人一家与章太傅一同在往板车上堆米粮。
“这是要去布施吗?”越春走上前两步问道。
得了肯定的回答,越春也自觉跟上。粮草也都是余大人同车先带来了一批,布施一贯是用大桶熬粥分发,再按人头发些米粮之类。
就这么一会准备的功夫,驿站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人,乌压压地挤在一处。守卫们围成一排,费力把人群往外压,软硬兼施,好容易才腾出了一块地。
眼下这情况,再到街头布施决计是不行的,一众人只能就地摆好车桶。
此处原来的县丞勘察时不幸殒身,昨日刚推出来一个代为管事的。代县丞站在车辕上,费劲叫喊:“排队!排队!一个个来!都有都有!不要着急!”
越春猝不及防他再头顶一吼,吓了一跳,脚下默默往远处挪了挪。回头一看,代县丞手作喇叭状,声嘶力竭,才这么一会儿,脸都喊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