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宠溺笑道:“是想好吃的吧?”“都想都想。”银铃忙把他迎进天井,这时东西两厢房同时掀开帘子,西厢的林清儿似欢喜似幽怨似想念地看了王贤一眼,险些把他魂儿勾去,却对对面开了口道:“嫂嫂赶紧回屋,小心冻着。”原来东厢房里出来的,竟然是侯氏,她红着脸,低着头,对王贤道:“二叔,你回来了。”“是,大嫂,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回来看看。”王贤一袭青衫,外罩灰色的披风,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富有自信。看着换了个人似的小叔子,侯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当初王贤求她留下来,说‘用不了几个月,王家就会有起色。’她却恶毒地讽刺说‘只要有你在,王家就永远没有转运的一天。’谁知王贤竟没有说大话,三个月的时间,王家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大翻身。公公平了反,当上了正九品的杭州府知事,小叔更是难以置信地实现了三级跳,成了富阳县的财神爷。王家从无可救药的破落户,转眼成了炙手可热的官宦人家。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发生在这三个月里,简直跟白日做梦一样,却实实在在地摆在她面前!让她把肠子都悔青了……侯氏的老爹都快骂死她了,这个不争气的女人,九十九步都走过去了,最后一步当了逃兵,还把话说得那么死。现在好了,人家王家恨不得休了你,挑着样地找黄花大闺女!你却只能找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不用她爹骂,侯氏也恨不得抽自己一百耳光,自己咋就这么点背?就不能多忍耐一个月?这下好了,婆婆、小叔、小姑子全得罪了,可怎么有脸回去?关键是,就算豁上脸不要,也过不了婆婆这关……不过她还没蠢到家,知道王贵是个心软的,便天天去纸坊缠他。王贵果然很容易就心软了,和她一起想办法。为了回去,侯氏也真是拼了,好歹也是富户家的女儿,听了王贤的馊主意,竟二话不说,跟王贵算准日子,到芦苇荡里野合。终于,前几日天癸未至,请钱婆子一看,说是有喜了。两口子喜极而泣、抱头大哭一场,又叫上老丈人、俩舅子,一起到家里赔不是。老娘性子硬归硬,但盼孙子盼得发狂,看在侯氏有了王家种的面子上,终于没把她撵出去……不过也没好脸给她。不过对侯氏来说,能再回家就是大喜了,哪还要求那么多。 哎哟我的娘说句心里话,王贤一眼都不想看到这娘们。但没办法,谁让大哥就认这个老婆呢,冲着大哥,他也得认这个大嫂。好在侯氏还知道羞愧,一个劲儿对王贤说抱歉,“二叔要是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吧。”“呵呵,大嫂此言差矣,从前是我太浑,你那样对我一点错没有,”王贤心说我倒是想踹你两脚,可你肚子里怀着我娘的孙子,她不杀了我才怪,“现在我改好了,你也回来了,咱们一家子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就是就是。”侯氏自是心情大松,抿嘴笑道:“我和弟妹的感情可好了。”王贤闻言看看林姐姐,只见她眼角闪过一丝苦笑。“杵在外头干啥?”老娘出现在堂屋门口,“王贵媳妇你滚回床上躺着去,大夫不是让你别累着么?”“哦。”侯氏缩缩脖子,哪敢反嘴,朝王贤笑笑道:“回头再跟二叔说话。”便缩进屋里。“好的。”王贤点头笑笑,林清儿怕她尴尬,便到东屋陪侯氏说话。王贤有些同情地看着林姐姐的背影,却发现经月不见,她丰腴了一点,虽然还很苗条,却有了微微的曲线,这还是穿着冬裙呢……嗯,就该这样,太瘦了不好。正暗自品啧,耳朵却是吃痛,王贤‘哎哟’一声,回过头来,就见老娘满脸醋意地瞪着自己。这么多天不回来,一进家两眼就光盯着林姐姐,活该被老娘揪耳朵。王贤连忙叫了一声娘。老娘不会说自己吃醋了,板着脸哼道:“你个小王八羔子,翅子硬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商量!”“啥事儿?”王贤摸不着头脑道。“还装傻!”老娘劈手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拎到屋里,骂道:“这是什么?”王贤打眼一看,桌上正是那份纸坊的文契,不禁有些奇怪,看刚才侯氏的样子,显然还蒙在鼓里。“王贵媳妇还不知道,他拿回来让老娘做主。”老娘有些得意道:“哼哼,你大哥虽然蠢了点,却不像你这样,敢自作主张。”“亲娘,先放手,耳朵都要被揪掉了!”王贤捂着发红的耳朵道:“这种好事儿,手快有,手慢无,我来不及回来商量啊。”“哼。”老娘哼一声,终于放开手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发达了没忘了大哥。”“第一我没发达,现在欠了一屁股债,第二,大哥对我怎样,我就对他怎样,这是天经地义的。”王贤苦笑道:“娘,当着林姐姐的面,你给我留点面子吧。”“嘿,还知道要脸了……”老娘扬手要打,但终究是收回来道:“不过这作坊,不必全给他,我做主,你们兄弟一人一半,他负责造纸,你给他卖,挣了钱一人一半,就这么定了。”“娘,这是我送给大哥的。”王贤苦笑道:“我再留下一半,就没意思了。”“我知道,你是因为王贵舅子那番话。”老娘冷笑道:“想不到你个小崽子,还挺有性子呢。”“就是要让侯家看看!”银铃一边大口嚼着金黄的栗子,一边挥舞着小拳头道:“不用靠他们,我哥也能当东家!”“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老娘瞪一眼银铃,对王贤道:“只要老娘还在,你兄弟俩的事儿,都是我说了算,管你有没有意思。”“这……”王贤彻底无奈了,他当然知道,按照大明律,父母有权支配子女的一切,包括婚姻财产,否则就是不孝。尤其是摊上这么个说一不二的老娘,自己更是没有发言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娘也不能让你吃亏。”不过老娘也知道儿子如今出息了,放在以前可不会跟他解释,“再说王贵那憨样,甩开你单干,还不让人坑死?”“娘,我平时也挺忙,没多少时间上心。”王贤苦笑道。“你盯着点就行了,”老娘一挥手道:“再说了,你如今是富阳财神爷,有多少纸卖不出去?我这也是让他沾你点光。”“老娘英明神武。”王贤马屁奉上道:“既然如此,再把我这份一分为二,给银铃当嫁妆吧?”“那多不好意思……”银铃羞羞道:“谢谢二哥。”“想得美,滚去把鱼收拾出来!”老娘一脚把银铃踹出去,对王贤道:“不用你瞎操心,顾好自己就行了。”顿一下道:“你爹的差事已经定下来了。”“听我哥说了,杭州府知事。”王贤点头道。“过完年,你爹就得去杭州上任了。”老娘道:“虽然离富阳不远,但终究是外地了。”“嗯。”王贤点点头,不知道老娘要说什么。“你爹的意思是……”老娘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羞赧道:“让我也一起去。”说完觉着太弱了,又恶狠狠道:“老东西色色的,老娘不看住他,非给你弄一堆小娘出来。”“哦。”王贤哪敢接茬,点点头道:“爹年纪也大了,老娘去做个伴,儿子也放心。”“本来我想的是,带着他们三个一起走,你自己留在富阳。”王贤这话,让老娘深感受用,“反正你整天不着家,离我们远近也没啥区别。”“呃……”王贤一时没想明白,‘他们三个’包括哪三位。便听老娘接着道:“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王贵有作坊要打理,媳妇又怀孕了,他是走不了了。”顿一下,老娘终于把心思说出来:“你说老娘是该顾老的还是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