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殷花月若无其事地跨进去,眉间皱成了一团。
一个姑娘家,在这种地方搅合什么?
摸去后院窗边,李景允侧头往里看。
还是那群眼下乌青的恶鬼,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怀里都抱着厚厚的册子。可是现在,这群人竟然都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姿态恭敬地候着。
花月坐在那张桌子后头,手里捏了朱砂笔,飞快地往册子上圈着什么,一本圈完,有人哀嚎一声,又十分感激地冲她行礼,抱起册子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余下的人如潮水一般围上来,纷纷把册子往桌上递。
李景允看得都觉得窒息,修改账目吗?那么多本,要改到什么时候去?
桌边那人神情很是专注,与在他面前的温柔低眉不同,对着旁人,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下笔干净利落,身上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任是资历再老的账房,也只能恭恭敬敬唤她一声&ldo;殷掌事&rdo;。
没由来地觉得有点高兴,李景允抱着胳膊继续看。
前些日子上山春猎,她似乎堆积了不少账目没清,就算已经做得极快,也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看见长案本来的颜色。
整个账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拱手朝她行礼,他以为她会靠在椅子里休息片刻,谁曾想这人只点了点头,又起身出了门。
卯时刚过,花月去了一趟厨房,厨房里的人看见她已经是熟悉得很,都不等她开口便迎上来道:&ldo;殷姑娘,今日厨房来了一批西湖鲜鱼,公子爷可爱吃?&rdo;
她在食材架子旁边站定,拿了一张纸出来道:&ldo;三公子不爱吃鱼,给他改成粉蒸肉。昨日的鸽子汤他一口没动,下次别往里放山药。早膳送粥过去,午膳多两个素菜。&rdo;
&ldo;好嘞。&rdo;厨娘点头哈腰地应下。
李景允靠在墙外听着,心想她还真是了解他,看来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她还花了不少心思。
唇角不着痕迹地往上勾了勾,他吸吸鼻子,故作不在意地继续听。
安排好膳食,花月想走,可刚一回头,她就看见了小采。
作为传递消息的丫鬟,小采知道的事比霜降还多一些,此时看见她,神情很复杂,两三步走上来低声道:&ldo;您背叛了常大人?&rdo;
她的声音很小,又是拉着人在墙边说的,所以厨房里那群忙碌的人不会听见。
花月也就不顾忌了,靠着墙好笑地道:&ldo;我从未在常归手下做事,如何谈得上背叛二字?&rdo;
&ldo;可是,您说了去观山会帮忙联系沈大人的,又如何会反过去坏他的事?&rdo;小采急得跺脚,&ldo;大皇子没了,常大人是接手他旧部的不二人选,您得罪谁也不好得罪他啊。&rdo;
&ldo;是他先想杀我。&rdo;
小采满脸狐疑地看着她:&ldo;可常大人说,您是鬼迷心窍,非要去救将军府的三公子。&rdo;
眼皮垂下来,花月语调跟着就冷了:&ldo;他说你就信?&rdo;
&ldo;本也不信,可……可主院那边传了风声,说您做了三公子的妾室。&rdo;小采恼恨地道,&ldo;您这是何苦?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沈大人,您大可回去他身边,也好过在这地方看人脸色。&rdo;
&ldo;去沈知落身边,然后跟他一起给周和朔当牛做马?&rdo;花月笑了,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襟,轻轻抚了抚,&ldo;你若是想去,我送你去便是。&rdo;
脸色铁青,小采退后半步,垂眼道:&ldo;奴婢没这个心思,但是眼下常大人已经与沈大人握手言和,咱们底下的人都开始纷纷往那边投靠,您要是不早做打算,以后再想报仇,可就没这么多人帮忙了。&rdo;
花月抬眼,认真地问她:&ldo;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们反梁复魏的借口,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甘愿替我报仇了?&rdo;
面前的人僵住了,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好半晌,才道:&ldo;您别忘了,没有我们遮掩,您的身份不一定能瞒得了这么好。昨儿在衙门,您跟人暴露了身份,子时我们就收到了消息。您要是觉得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若是被周和朔察觉,我们也不会伸出援手。&rdo;
轻笑出声,花月摸了摸自个儿背后:&ldo;上回我快死了,你们也没拉我一把,眼下又何必来威胁我。真想鱼死网破,大不了你们将我卖出去,我也将你们统统抖出来,咱们大魏的余孽,死也该死在一起。&rdo;
小采望着她,脸上出现了极为惊恐的表情。花月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表情冷淡地往外走。
一跨出厨房,她就恢复了寻常的神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迈着碎步,端着笑意,继续前往下一处。
训斥不守规矩的下人,又指挥人修葺了半夜坍塌的旧墙,殷花月忙碌到了辰时,终于回东院去伺候三公子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李景允没有起床气,她只喊了一声,这人便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眸像温泉里捞上来的玄珠,在晨光里笼着一层雾气,好看得不像话。他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
花月别开头,拧了帕子递过去。这人伸手接了,靠在床边半睁着眼问她:&ldo;去哪儿了?&rdo;
她笑着跪坐下来,低头答:&ldo;妾身如今虽是富贵了,但府中尚无新的掌事接任,许多事情交接不了,还是只能妾身去处置,故而早起四处转了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