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铁夫是个高头大膀的中年人,在城南这一片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年轻时学人家做过游侠儿,把自家祖上留下来的那点家底败光之后,好歹在南城区算是混出点名声,街上的泼皮无赖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句:铁老大。
后来养了一个小少年在屋里,自觉也算成了家,就不在街面上胡混,打算做点什么买卖养家糊口。可是一来他拉不下那个脸,二来如今街面上的生意并不好做,一年到头除了房租,苛捐杂税,材料人工之外,实在落不下几个钱,三来他也心疼自家小宝日日腌黄齑酱萝卜,那双原该拿书握笔的手都粗糙了。
他蒋铁夫虽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知道心疼屋里人。前几月听说威武镖局要招人运一趟镖北上,因为走南闯北的行商里有传言说北边的豫州郡发了人瘟去不得,许多趟子手都不肯接镖,所以威武镖局许了重金招些会功夫的壮汉充作趟子手。
跟这么一趟镖下来,就有十几两银子到手。蒋铁夫便瞒着自家媳妇儿报了名。
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只是越往豫州方向走,就看到越多的灾民,到最后简直是饿殍遍野,但是也没人停下来救助那些倒下的人。只有越来越多的灾民携家带口南下。他们路过的地方,连野草根都刨的一干二净。
因为他们镖队成员各个身材高大,还都带着兵器,饿慌了的流民虽然常常狼群一样跟着,却没有敢上来动手的。但是那种眼神也让人瘆的慌,蒋铁夫挺庆幸这趟任务不必进入受灾最重的豫州地界。
这一日眼看着就要到达约定地点,蒋铁夫提在胸口的那口气还没呼出来呢,就出了事。
倒也不是有人劫镖,只是天公不作美,忽然遇上暴雨。带路的人又走岔了道,领着他们偏离官道好远才发现不对。
于是全队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希望能够回到大道上去,结果越着急越找不对路,走了一天依然只在泥泞的小道间打转。一行人虽然都是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饿着肚子冒雨赶路,也都叫苦连天。但是伸长脖子看来看去,原野中依然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可供歇脚躲雨之处。
又走了一阵,就听见在前面探路的王虎忽然高喊一声:“兄弟伙,前面有座庙!今晚可算有着落了。”
蒋铁夫努力睁开眼向前方看去,果然茫茫雨幕中有一座小庙。他心里微微有些奇怪: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座寺庙?
可是对火堆和热水的渴望很快就战胜了这些细小的疑惑。
一队镖师都欢呼起来,瞬间一个个都来了劲儿,争先恐后的冲进庙里。
庙有三间,中间的正殿设了一个神像,悬挂着黄色破布幔帐。正殿里已经有人点了一堆火,旁边坐着一个枯瘦的番僧,秋初的天气已经微有些凉意,他却裸露出半边肩膀,怀里抱着一个琵琶。看上去古古怪怪的。
同行的王虎就骂了一句:“真晦气!”
蒋铁夫是个老江湖,往年做游侠儿时也经历过一些异事,看到这样独行的僧道妇幼并不敢轻视。所以没有接他的茬。
因为他们人多,正殿显得有些拥挤,总镖头就派人去左右两间房屋查看。铁夫和王虎分为一组,被派去查看右边的房屋。那屋子门缝里贴着一张黄纸,被王虎一把扯了下来。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的情景吓了两人一跳。原来右边这间屋子是个停尸房,里头停了一屋子的棺材!那棺材横七竖八排的密密麻麻,散发着一种来自幽冥的阴森之气。饶是王虎铁夫两个还算见过世面,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左边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王虎虽然有些傻大胆,也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飞快的把那扇木门关上。木门发出彭的一声巨响,被王虎过大的力气拉的和门框撞到了一起。
然后两个人匆忙往左边房间跑去,只见派去探路的两个人一个拿着自己腰刀站在一滩血泊里,另一个就躺在他脚下,被从中间劈成了半截,内脏拉拉杂杂落了一地。
镖头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皱起了眉头,示意身边的亲信把杀人者绑起来。
那个杀人者也不挣扎反抗,仿佛失了魂一般呆愣愣的,从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被杀那人也奇怪,明明已经死了,身下的血泊依然在不停的扩大,一会儿整个房间的地面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浆。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出了这样的怪事,左右的房间自然不能住人,一群镖客都被总镖头带回了正殿。众人点了一个火堆,胡乱吃了几口干粮。
火堆总是能够给人类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烤了一会儿火后,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还有个镖师讲起了黄段子。段子讲的不错,尤其是里面风骚无比的小尼姑。听得一个个大老爷们不住的咽口水,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反正人在江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过日子。过得一天算一天。
蒋铁夫虽然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心里却总是记挂着那个装满了棺材的房间。他坐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右侧房间的门。他明明记得王虎用了很大力气关的门,怎么现在门又打开了?是被风吹开的吗?
他不由得站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