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离开后,赵又锦坐了两站地铁回家。
下班高峰期,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拥挤不堪。热烘烘的暖气里夹杂着各种气味,令人头昏脑胀。
赵又锦的思绪也乱糟糟的。
她把着扶手,腾出一只手拿手机,视线在那封已完成的邮件上缓慢移动,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工匠,咬文嚼字地审视自己的文字。
信是写给总编付世宇的。
虽然在办公室里说了很多,季书也安慰她不要着急,但赵又锦没法坐以待毙。
她不善于冲锋陷阵,像钱宇楠一样用犀利的言辞为自己辩白。
当他人在精心编织谎言的时候,她有她的坚持。
她只能借助笔杆,诉诸文字。
信里巨细靡遗讲述了网安会的始末,当然,撇开隐身衣不提。赵又锦直言不讳,为求以牙还牙,她同样拿走了周伟的证件。
坦白完毕,她提及公众号上的文章,一一指出不实之处。
在信的结尾,赵又锦写道:
……
我与周刊没有切实利益关系,实习期结束就要返校。
身为实习生,我自知微不足道,没有立场要求您在我与资深员工之间做选择,也明白很多事情轻轻揭过,会比大刀阔斧的损失小很多。
但我一直谨记踏入新闻界的第一天,老师曾对我说:记者这个职业,是要揭示这个世界,而不是挥舞拳头站在什么东西对面。可今天我站在了钱宇楠主编和周伟的对立面,是因为我要揭示的是谎言,是职场倾轧,是对公众不负责任的欺骗与愚弄。
来到《新闻周刊》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但这一个月里我学会了很多……
……
那些不曾在学校里见过,书中也略去不提的一切。
好的,坏的。
赵又锦心事重重踏出地铁站,一路走回小区。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风往衣袖里直钻,她忍不住拢了拢围巾,缩起脖子。
这个时候越发想念起家里吹着暖气的空调,最好还能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光是想着都咽口水了。
好在快到家了。
她撮着手,呵着白气,迫不及待跑进了明亮的电梯厅里,把凛冽冬风甩在了门外。
巧的是,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门已经合上一半,正要上升。
“等一下——”赵又锦大声喊着,飞快地冲过去。
也许是听见她的呼喊,电梯里的人摁下开关,门又开了。
于是赵又锦感激涕零地拍拍胸口,抬起头来。
下一秒,表情一僵。
四目相对间,她倒退两步,干笑了两声:“那个,我突然觉得,我还可以再等一下——”
从“等一下”到“我还可以再等一下”,前后误差不过一秒钟。
千算万算,没算到电梯里会是陈亦行。
男人在隆冬时分,依然只穿了身烟灰色羊毛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