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二土吵着要喝水,喝橙汁,给他带的那一瓶已经喝完了。李丽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只叫他上厕所,还好,第一场,他还是很乖的,没有怎么闹。李丽和秧秧带二土上洗手间,座位上就剩下了两个男人,现在休息时间,说点什么吧,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并且中间隔了三个空位。不说吧,又显得有些尴尬。凡鹏就问乔晋,春节打算回家呢?还是留下?因为距离远,剧场里又嘈杂,凡鹏重复了几次,乔晋才听到凡鹏说的话。就想起大雄说的,今年春节她要去大雄家里过年,心里就冷了很多。乔晋讪讪地说:“还没定呢。”“回去也麻烦,跑那么老远,春节又挤,累得很,不过春节回去看看父母也是应该的。”秧秧回来了,说:“笛子春节要和大雄回家!”那语气里的兴奋,是要让乔晋听见的。乔晋确实觉得刺耳,就沉默了不再说话,剧场里又熄了灯。凡鹏却觉得心里很是惘然,对芭蕾舞他没有兴趣,心里突然充满了对笛子的心疼。旁边传来二土奶声奶气的声音,凡鹏就想起笛子小时候的事情,他突然发现他只有笛子小时候的印象,她是怎样长大的,他一点都不知道。台上的表演都恍惚起来,凡鹏一味地掉进了回忆的隧道里,心里只觉得堵堵的难受。演出结束时,二土已经睡着了,他每天九点钟准时睡觉,生物钟准得很。从剧场出来,马路对面的居民楼几乎都搬空了,凡鹏注意到了那样萧条的空洞,突然想起,听说这一片要拆了,因为剧场外面的广场要扩大,马路对面也要统一规划,不知道笛子她们的房是否也会拆,如果要拆,怎么安置?然后转念一想,惠竹也是个大人,会处理好这一切的。这样想了,心里也就坦然了,那种觉得对笛子的愧疚,也就暂时平息了。乔晋静默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已经是慌张的了,她好吗?那个大雄还在她身边吗?他已经等不急,想要见到她了。可是,他要等到明天上课,才能见到她。玫瑰花精(六十五)汽车在凡鹏家楼下的停车位停了下来,一群人下了车,这时候,大家都觉得疲倦。乔晋关了车门,看着站在车那边的凡鹏和李丽说:“伯父!李丽!再见,早点休息!”凡鹏也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说:“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都累了。”乔晋又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秧秧笑了笑,说:“再见!”秧秧脸上带着一点撒娇的笑容,说:“我今天要去我的宿舍,我还有一个画框需要再刷一遍。”凡鹏像没有听见一样的,拿了他的外套,把车门一锁,就往楼上走去。李丽跟在后面,紧走几步,然后不耐烦地说:“抱抱他,把我手都抱酸了!”乔晋把目光收回来,正碰到秧秧有些嗔怪有些撒娇的眼神。秧秧挽着乔晋的手,慢慢地走着。学校林旁边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在路灯下面,光秃秃地枯站着,乏味得很。乔晋看着自己和秧秧的影子在地上,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也是乏味得很。乔晋往秧秧宿舍的那条路走去,被秧秧拉住了,乔晋诧异地回头,看到秧秧有些怨恨的神情,怨恨,但也无可奈何,却急着想要证明自己对乔晋是否依旧有吸引力。乔晋还是那样一副诧异的表情问:“怎么了?你不是要去刷画框吗?”秧秧是气急的,可是,却隐忍着,觉得十分的憋气,还是克制了自己,放软了声音说:“骗他们的。”说着,露出一点笑容。乔晋沉吟着点点头,跟着转身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夜里十点多了,那座老旧的教工楼还十分热闹,有不愿意睡觉的小孩,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尖叫着在楼道里奔跑,后面追逐的年轻母亲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追逐,只是这个小孩的一种乐趣——她是在配合他玩儿呢。还有年轻的夫妻,晚上饿了,就在走廊里的电炉上煮方便面吃,乔晋对面的房间依旧是麻将的声音,和牌时的喧哗声。乔晋照例先拿了水壶去楼下接水来烧,秧秧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在楼梯上消失了。她慢慢地环顾四周,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冷清和凌乱,沙发上堆放着脏衣服,地板上散落着碟片,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旁边散落着烟灰,茶几下面,放着几听空了的啤酒瓶。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房间还没有这样凌乱过,这凌乱里透着的失控让她害怕。她站起来,向隔断里面走去,看到床头的烟灰缸里,也积满了烟头,他在烦恼什么?秧秧走了出去,走过昏暗的走廊,去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窗户,可以看到楼下水龙头那里的情景——现在他不在她身边时,她的感觉就是茫然无依,他没有给她安全感。她站在窗前,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洗衣台旁的水龙头大开着,水壶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前方的那小片灌木丛,举在耳边的手机信号灯,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她的心跳失去了节奏,然后向下沉去。可是,又忍不住给他找借口,是谁碰巧在这个时候给他来了电话,只是个普通的朋友,或者是同事,甚至有可能是家里人。是啊,家里人应该来电话问他,春节是否回家过年吧?电话似乎挂断了,他还是那样站在那里,然后又拨了电话,听着,只是听着,或许对方没有人接吧,他把手机放低了,最后放进了裤兜里,从他的背影看来,他似乎有些不安。秧秧不想再想,也不想再看,转身慢慢地走了回去。路上碰到隔壁的年轻老师,那个矮小精干的年轻人小跑着说:“金秧秧,来了?”秧秧惊醒样地抬头看到他,仓促地把笑容搬出来,说:“啊!来了!”那人跑走了,楼道里又静得厉害。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秧秧听得出来,那是他的声音,就赶紧走两步,闪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摆好了从容的笑容,在他进门时,把那笑容展现出来。在楼道的电炉上烧了水洗漱——生活太不方便了。秧秧在里面说:“乔晋,明年的集资建房,咱们集一套吧,这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连洗澡都得去外面。”秧秧说这话时,带着一点讨好的味道,她的爱已经变得有些卑微,因为他是游移的、不确定的、把握不住的。他和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触不到他。她已经不自信,从他那里,她得不到自信,于是就只能从现实的角度去提醒他:他们是最登对的,他们携起手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房子,事业,她的背景可以令她骄傲令他今后的生活轻松,现在,她只有这些了,而她已经卑微到只能用这些来吸引他。她恐惧地意识到这点,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发抖。他吸着烟,含糊地“哦”了一声,他始终神不守舍。她从隔开的里间出来,手里端着盆,脸上带着微笑——那微笑也是有点紧张的,她说:“我们应该一次到位,我听爸说,明年要修的房子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一套的,有八十几平方米一套的,我们集一百三的吧,一步到位,免得以后又折腾,钱不够的话,先向我爸借一点。”她站在那里说了这一堆话,只觉得丢脸。她不再说了,端了水出去,劈劈啪啪地跑下楼,一路上,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溢出来。倒了水,站在那里,只想大哭一场,又怕回去给乔晋看见自己的眼睛红肿了,觉得尴尬。狠狠地忍,狠狠地忍,然后磨蹭着上楼。回去,却看见乔晋打开了电视,稳稳地坐在那里,看见她回来了,就说:“你先睡吧,我借了一个碟,明天就要还的,我得把它看了。”说了,还抱歉地笑了笑。其实,试着再接受秧秧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和结果,这样,一切都解决了,只是他就是这样魂不守舍,想笛子,想得厉害。在他的眼里,她已经遥远了,很可怕的那种遥远,她的果决让他几乎绝望,也因为她的果决,在他心里她更完美了,她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一直以来希望的那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