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轻叹一声,继续向小巷深处走去。小路的尽头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菜田,田旁落座着几乎屋舍人家。一个布衣打扮的老人抹了把头上的汗,拄着锄头直起身来,喊:“你快去给督守家送去吧,晚了管家大人是要嫌的。”被喊的男人明显不悦,撇撇嘴,一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天天催命一样催。”老人忙喊:“你干什么去!”“我撒尿!”闻言,老人摇摇头,又叹着气开始掀锄头。肖兰时躲在墙角,立刻箭步冲到推车旁,路过石桌的时候还不忘眼疾手快顺走了上面的黄面窝窝头。哗啦一声。米缸的盖子抖动两下,没一会儿便被推进了督守府。-“管事大人,粮我就先给您运到这来了,您多担待。”紧接着,两声铜钱碰撞的声音响起来,没一会儿外面便敛了声息。哗——米缸木盖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子,肖兰时打量四周无人,立刻夯吃夯吃地从米缸里钻出来。他抖着衣角上沾的灰,仰头打量四周。督守府建的和千钟粟一点儿都不一样,如果说千钟粟的亭台楼阁像是用来吟诗作对的什么名楼玉宇,那眼前庄重的朱墙碧瓦更像是森严的府牢,建筑恢弘得多,但没什么生气。肖兰时上一次来是在晚上,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日头底下楼影绰绰,莫名给人一种喘不开气的感觉。正想着,忽然一阵脚步声。“家主现在可忙着呢,容易上火,你现在可别去招他老人家。”另一个声音不悦:“那也不能不吃不喝啊。”“这就不是你一个小弟子能管得了的,赶紧吧,家主让你去史阁把册子拿过去,耽误了时辰家主又开始生气。”“琼公子也真是的,家主那么操劳,他也不知道帮着照顾点。”那人叹了一声:“谁让咱琼大公子不争气,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争强斗勇。要是琼大公子有那千钟粟韩林一样能干,咱督守府不至于一直还得受他千钟粟的气。”“谁说不是呢,”声音突然笑了,“但也快了吧?”“不好说。”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肖兰时一把抄起米缸里吃了一半的窝窝头就追上去,头发里夹着的茅草也一颠一颠。没一会儿,史阁两个暗黄色的大字出现在肖兰时眼前。他躲在角落,约摸着小弟子走了,哗啦一下钻进去。吭哧一声。大门紧闭,门外地上停着一根蜡黄的稻草。-史阁内,架几案林立,满屋子飘逸的书墨味让肖兰时本能地想要干呕。他本以为不羡仙放书册的地方已经够多够恶心了,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简直要直接把他送走。肖兰时应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在密密麻麻的书卷中摸索。终于。他的目光停在庚寅的纪年上。那是十年前,他在萧关,和卫玄序初遇的那一年。也同样是他和寻安彻底失联的那一年。
除短居萧关不足七日的旅客外,凡是在萧关停留七日及以上的人,务必要在人口志上留下印证,其内容包括原住人口和外来流动人群。肖兰时的指头在一卷卷册间跳动着,寻找记录寻安那支坦达人的外籍册子。萧关这地方商贸不发达,地理位置又偏北,不像元京,几乎很少有外城的人来常住,因此对于外籍人群记录格外严格。凡是在萧关谋生并满一月及以上的外籍人,不但要记载详实的身份信息,任何长期离城、移居也要被记录在册。肖兰时记得很清楚,当时卢申一伙后林贼被绞杀后,李家东城大街工事也停了下来,并移交给督守府和千钟粟代为修整,一边给了旧东城百姓补偿,一边也顺势将新东城大街的范围扩张了整整一倍。许多人得了补偿,但却没有了落脚的房子,一部分人决定接受督守府的安置,接受了更为陈旧的屋舍定居,另一部分人则选择了出走萧关,到其他城镇去。寻安那一支坦达人,正是后者。当时寻安跑到不羡仙来,一脸激动地告诉肖兰时,有元京的大家看中了他们的气力和忠实,愿意收留他们去守一块田。他还和肖兰时约定,发迹了之后来不羡仙探望,可后来寻安再也没了踪迹。再见面的时候,寻安已经成了怪物。忽然,肖兰时的目光锁在一本蓝色的书本上。良久,厚如掌宽的黄色书页被肖兰时一页页地翻过,甚至连旁边的黑字小注他都没有放过。肖兰时抖着手指掀过最后一页。上面朱红的陈旧字迹写着:庚寅全年终。终?肖兰时指尖掐着书页,指头因用力而微微泛青。一向策入严谨的萧关,竟对坦达那一支几百人的外来异族,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为什么?案几架上的长明灯不知怎么,忽然跳动一下,在朱红的字迹上跳动着狰狞的灯影。一股无形的寒意笼罩在肖兰时心头。啪一声,他放回书卷,又低头在令一侧的架子上寻找。内籍册。书页纷飞见,肖兰时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种又一种可能性。听寻安曾经说过,坦达人身体素质极强,天生灵力雄厚又十分重视忠信,一向是各大家族争相纳入的门徒。可寻安那一支坦达人不一样,他们生来就无法结成内丹。一群极其团结并且无法结成内丹的异族人,为什么元京会有大家族愿意接纳他们?寻安那支族人原是在云州一带,后来因战乱逃到萧关定居,全族一向行事低调谨慎,为什么远在元京的大家族,会知道萧关有这一支无名的异族?当时被关在后林的时候,他们的首领也献祭成为灵鹫,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忽然。肖兰时的手停住了。被人揉皱了的书页上,停着一行字。庚寅年腊月二十九,坦达异族正式收于萧关韩氏,归为外门弟子。肖兰时继续向下看,书的下一页被人用刀裁去,只留下一道利落的划痕。他猛得合上书本,怪不得在外籍策上找不到寻安他们。腊月二十九。肖兰时沉眸思忖,那正好是旧东城变故后的第二天。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千钟粟要那么急着收纳坦达人?寻安自己明明说是受元京大家族所命,怎么……又牵扯进来了千钟粟?正想着,史阁里忽然闪进来一道黑影。肖兰时迅速一个闪身躲进角落。一抬眼,一个个子不高的黑衣人正悄步走了进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