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出现的人令他大吃一惊,同时忘却身上的痛楚。这不是艾琳吗?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此时又奇蹟似地回到了他的身旁。只见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因水渗进伤口而感到刺痛,她硬是把受伤的地方抬出水面。如此样貌,看起来比琼斯刚认识她时,更加的柔弱、不堪一击了。点着打火机,琼斯连忙走近到艾琳身边,用尽力气将她扶了起来。艾琳满脸疲累地望着琼斯。「对不起。」从口中流露而出的是愧疚,两人便这样依偎在一起。「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到处都找不到你,水从入口淹了进来,我以为你遭遇不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为什么要这么乱来?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有水淹进来?」「应该是我们推开迷宫的大门时,同时触动到了某个机关。」「对不起,我想说自己不在的话,你一定更有机会能找到出口,更有生还的机会,比起跟着我一起走。何况我现在又受了伤,一定会拖累到你。」「这样也不能一声不响就消失吧?还有你到底去了哪里?我一路往回走去找你,却完全找不到。」「我继续向前方走了几步路,躲在暗处等你,再慢慢跟了上来,但我的脚真的好痛,一路上几乎都是用单脚扶着墙跳着前进,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你……」她红着眼眶,不敢凝视琼斯。「希望你不要生气,你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没关係,不用理会我。」「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我始终相信两个人可以走得更远。」「你还是别让我跟着你好了。」说完,艾琳便转身想从入口处离开,却因为膝上的伤而走得相当迟缓。「等一下,既然你这么说,请让我也说一句。」琼斯彷彿已经想好如何说服艾琳一般。「原本说好跟着水源走,可以找到一处离河面最近的地方,挖出一条通道逃出去。结果,事实上水源是来自这里墙上流出的泉水,也就是我的推论错误,连累到了你。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我错得比你更严重。」「但……是我一厢情愿跟着你的,不是你的错。」「也是我一厢情愿地让你跟着我,所以你也没有错。」「……」艾琳无语,她回首向琼斯眼眸看去,充满诚恳的眼神非常动人,但现在不是思考这样事情的时候。「要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怎么办?」「那就只好一起死了,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更不希望你一个人死掉。」「这种想法真特别,你确定自己脑袋还在正常运作?」艾琳边说边落下泪水,融入脚旁的泉水当中,分辨不出两者的差别。「是啊,一直都很正常,难不成你觉得我在开玩笑?」琼斯果真笑了出来,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他不断贬低自己的身价,让不够坦率的对方能够委婉地妥协。「所以,算我拜託你,请你留下来,不要自己离开,好吗?」「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而葬送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会轮到你为我难过?」「也许我没有这项权力,但是在我还有能力时,绝对不会弃同伴不顾。」「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艾琳边说边流下眼泪,她一直再逞强。「是啊,我很自私,说了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然而下一句话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会害怕孤单吗?」琼斯听闻啜泣声不止,既然如此,他只好往更核心处走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艾琳抽动着鼻腔,哽咽不成声。「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个不害怕孤独的人。」「嗯。」在哭泣时,发出一声「嗯」,似乎是最为轻松容易的事情。「但没想到身处在极端的恐惧下,会让我感到前所未见的孤独。平时,我都能够自己一个人面对大小事,因为父亲的过世,还有我与母亲之间形同陌路,一切都迫使我学会与孤独共存。」琼斯说着说着,自己渐渐低下了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测验,我知道自己仍然不是孤独的完全体,遑论这个世界。」话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这么说好像有些自大、狂妄,不过人不都是这样,以自我为中心思考?」「是啊,没什么不对的。」琼斯一口气讲了一段话,艾琳稍微缓和了下来。「你认为世界长什么样子,它就会以此样貌呈现在你眼前。」两人有默契地一块点了个头,即便看不清彼此,不过总有一天一定会的。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坚持活下去,这么说又更加地自私了,不仅擅自定义了社会的样貌,接着还把自己的意念加诸他人身上。」琼斯有些胆怯,深怕继续说下去,两人的关係又会再次决裂,只不过说出的话如同墙上掛着的琉璃水柱,一旦流下便没有机会再回头。「自古以来,人类便随着群体建立出的中心思想运转着,我们变得同样自私自利,妄想彼此互相理解,却羞于说出自己内心丑陋的想法,这样岂不是非常虚假?一名男子带着心灵受伤的女友回到自己家中,嘴上哄着对方,今晚一起聊天、抒发心事,不必有多馀的举动,心里却是隐隐发痒,然而忍耐总有爆发的一天,这也是为什么女生常常抱怨被男方劈腿、背叛,从而建立起男女不对等的刻板印象。一名女子带着自己的男友参加聚会,朋友纷纷流露出羡慕欲绝的眼神,女生嘴巴上说着有你在身边真好,心里却是自我满足的贪念在作祟,高人一等的想法随之而来,最后社会便建立一种『恩爱的恋人即大眾称羡的对象』,所有人朝着这样的目标前进,无非是错误的盲从。」艾琳如同在聆听一场演讲,演讲者激昂万千,她深受感动。「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却有觉得琼斯说的相当有道理,因此继续接着问了下去。「这么说的话,你又会怎么做?」琼斯毫无迟疑地说了下去:「身为男生,我会跟对方表示:今天可以陪你谈谈心,但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希望你也能为我做一些事,假如你不能接受跟如此具有目的性的人往来,那么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停顿下来,似乎在等待艾琳做出回应,不过周遭只有水流声主宰一切,也许她认为现在发言太过尷尬而保持缄默,琼斯只好继续说道:「假如我是女生,我会跟对方坦白:自己丑陋的虚荣心正在作祟,如果不能接受如此不美丽的自己,那么就别耽误彼此了吧。」琼斯说到此处,有些热泪盈眶,想起自己长久以来,将这段话埋藏于心里,等待理解自己的人出现,再试图传递这样的价值观给对方。「我相信男女隐瞒彼此丑陋的私慾,是社会中的常态吧。」他毫无保留诉说着,掏空自己的内心。即使艾琳听完这番话后选择离去,他至少已经确认过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然后不明说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却妄想相互理解,那只是立足于普世价值的虚假关係,双方互相欺骗着彼此。所以,我想告诉你,自己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你说的我都能理解,我从小就说服自己,那些看似要好的关係,背后都是些丑陋的信赖,那样的信赖就好像一层泡沫,包围着每个个体。即使互相来往,人类也是隔着泡沫谈天说地、谈情说爱,要是将其戳破,彼此就要赤裸裸地坦诚相见了,没有任何的屏蔽,一般人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关係。」「这正是我最渴望的一种关係。」「你希望我也是如此?」「是的,但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意见。」「你可能只是在迷宫中鬼迷心窍,不小心迷恋上我了吧?」「这样的话,我们一直待在迷宫中就好。」「不行,你要活着出去。」「好,我会跟你一起活着走出去,假如未来我对你没有感觉了,那我们可以再回到这里。」艾琳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了。还有,我真的不是你想像中那么完美的女性。」「我不需要完美的你。正是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虚假的事物,所以我非常乐意欣赏你的每一样缺点。」「我真的就像你说的,有时候爱慕虚荣,喜欢男生待在自己身边,这会让我有高人一等的满足感。」「没关係,许多人都是如此,却不敢说出口,而你愿意跟我坦承,这反倒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情感。」「我的嫉妒心也很重,小时候爸妈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妹妹,我连续哭了好几天。」艾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这段画面是我脑海中对他们最深刻的印象。」「没关係,这是两回事,家人的爱跟这不一样。如果让女生嫉妒,是男生的不对。」「还有,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走过来,除了亲人之外,没有什么朋友。你突然毫无条件地成为我的依赖,这样会让我沦陷得无法自拔,就好像把你当成一块浮木,压得你喘不过气。」「没关係,我很自私,你可以比我更自私,这样罪恶感就不会那么种了。」琼斯讲话越来越不讲理,不过感情本身就是不讲道理。「我跟着你只会成为累赘。」「并不是如此,我需要你,人不都是互相需要,才得以确认彼此存在的价值吗?」琼斯激动地说:「大家只是不愿意说出口而已。」高中某一个放学后的傍晚,琼斯独自一人站在学校大门前的天桥上,等待在补考的海曼。沉沦的夕阳,衬着擦身而过,那群沉沦的情人们,堪称绝配。街灯闪烁发光,与之相反的自己,琼斯伸出手与眼前的校舍交易,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沉沦如眾人,筹码便是自己的明天。这就是为什么琼斯会坠入迷宫的原因吧!「然后,我还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什么?」「『希望我能坚持活下去』就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艾琳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结论,于是她进一步追问琼斯。「你希望还有别的吗?」琼斯有些无知地问着。「不知道。」艾琳转过身背对着琼斯,不发一语,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就算有的话,这种话也不该让女生先说吧。」艾琳在刚他们认识时曾说过「男士优先」一词,她也的确一直贯彻着这个精神。「对不起、对不起。」琼斯连忙揩拭眼角的不明物体,他已许久未接触到这样的结晶。「我很抱歉,如果我们身处在外头,可能不必胡扯一堆道理来表达我的心意,不过现在是这种情况……你也知道的,不太适合说些甜言蜜语。」琼斯继续试图为自己圆场:「或许你现在觉得跟我相处非常尷尬,那么大可以把刚才的一切当作没发生过,我只是想告诉你,绝对不只有你需要我,我更需要你的陪伴。假如我们真有机会找到出路,回到平凡的生活,到时候你不要再跟我有联系就好,我便知道你的答覆。」艾琳随着琼斯讲话的同时,用声音确认了他的所在位置,一步步慢慢移动,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