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整,聂水莲和聂景峰准时出现在了温王府。聂水莲穿着月白色的棉素裙,脖颈处别着一圈的白色兔毛,将小脸衬得温婉大气,气质出众。身侧的聂景峰也不再似之前那般风尘仆仆,穿着绣着团花的茧绸直裰,倒也显出几分俊朗。而在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和聂景峰和聂水莲这对兄妹不同,黑衣男子脸色并不算好。三人在下人们的带领下直奔修竹苑。才刚踏入正厅,便见正中的八仙桌上,苏灵衣只随意穿了件藕色的裙子,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枚发簪别起。脂粉未施,可却莫名显出青涩的娇媚。叶轻轻坐在苏灵衣的下手,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这对兄妹。只是叶轻轻满面春风,面色红润,比起三个月前,都已是浑然不同的状态了。三个月前,她尚且还躺在病榻之上,时不时地掩面轻咳,谁看了都嫌晦气。可如今她竟……聂水莲心底生出些许嫉妒,很是不服。聂景峰拉着聂水莲向苏灵衣作揖,这才笑道:“王爷回锦州,可是天大的好事。本该早些上门拜访,可这拜帖送了一封又一封,今日才轮到我们兄妹上访。”
苏灵衣淡淡一笑:“这两日总是在外头拜访世家大族,倒将自己的身子给冻出了病气。我生病的消息一传出去,只有你们二人还在坚持要上门的。聂家兄妹确实有毅力。”
兄妹二人脸上一热,傻子都听得出来这苏灵衣是在内涵他们脸皮厚。聂水莲心底气得不行,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听到夫人生病的消息,又想起夫人姓苏,乃是苏家人。说也巧了,家父机缘巧合之下,竟遇到了当年苏家的残存族辈,医术亦是超群,这才想着将他带过来,给夫人把把脉。”
苏灵衣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人请上来吧。”
聂景峰拍了拍手,很快的,便见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门外踏入了厅内来。这男子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脸色清俊,此时亦在看向苏灵衣。苏灵衣怔怔看着他,他也出神地看着苏灵衣。她记忆中陡然有些片段极快闪过。父亲临死前痛苦狰狞的神情,母亲拼了命地将她藏在衣柜里,最终被人活活刺死。还有那几十口苏家人,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嬷嬷,乳娘……整个苏家,血流成河。眼前这个苏家人,纵然已经多年不见,可她还是认出了他。他叫苏成春,是她表姑姑的儿子,也就是她的远房表哥。当时苏家被人灭了满门时,苏成春正巧跟着他的师父外出游历,尝百草去了。苏家的晚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晚辈出门历练。只是苏家人虽说都住在一起,可旁支太多,苏灵衣对这个远房表哥,并不相熟,只是依稀有印象。苏灵衣心底不知涌现出了怎样的感慨和惊喜,她当即站起身来,哑声道:“你……你可还记得我吗?”
苏成春依旧紧紧地盯着她,随即脸上嗤笑一声,眸中泛出浓浓的厌恶:“记得又如何?”
苏灵衣柔声道:“表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整个苏家早已被灭门……”“哈哈,你还记得有这回事呢?!”
谁知苏成春却重重打断她,含恨笑着,“苏灵衣,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苏灵衣却面色不变,十分平静:“不如表哥说说,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苏成春厌恶:“伤风败俗!认贼作夫!”
苏灵衣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来人,给表哥赐坐,上茶。”
苏成春却更被苏灵衣云淡风轻的态度所激怒,他直指着苏灵衣,逐渐被愤怒吞噬理智:“陆熄烛杀了苏家满门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当年那场浩劫,只有你成了意外,得以活了下来!”
“你却不想着为苏家报仇,如今竟还成了陆熄烛的女人,和陆熄烛日日依偎,”苏成春急红了眼,“你简直禽兽不如!”
一旁的聂家兄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心里十分痛快。——不枉费他们父亲寻这苏成春,寻了这么久。叶轻轻见到这聂家兄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便十分厌恶,狠狠地剜了聂水莲一个白眼,这才对苏成春没好气道:“你们好歹是兄妹,这种家事,如何能当着外人的面说?”
可苏成春却更鄙弃道:“我可没有这种不要脸的妹妹!”
苏灵衣依旧不疾不徐:“敢问表哥,六年前的那场灭门案,你可亲眼见到了?”
苏成春:“当时我在外游历,自然不曾亲眼见到。”
苏灵衣:“那表哥如何笃定是陆熄烛杀了苏府?”
苏成春咬牙:“当日来苏家执行灭门的侍卫们,身上穿的可是温王的侍卫服侍,上绣五爪麒麟,佩刀系月形环扣,这一切都是温王手下的装扮。”
苏成春:“此事许多人都亲眼看到,无可辩驳。”
苏成春继续:“苏家被灭门,便是因为温王酒后三旬,与户部侍郎莫大人一齐饮酒时——”莫大人对温王说,天下第一神医苏子林,空顶头衔,却连家母顽疾都治不好,当真可笑。陆熄烛酒过三巡,早已混沌不清。他大笑着又饮下一坛酒,趁着酒劲起武,剑气无比凛冽,所到之处,断壁残垣。陆熄烛一边舞剑,一边答,什么天下第一,全都是虚妄的假象。第一的美酒,第一的山水,第一的高手,还有第一的神医。终究不过是人心贪念,自我标榜。他恨一切第一,更恨名不副实的虚假。他又说,天底下的第一,全都该杀了,看谁还敢再自称第一。他说完这段话的当日晚上,苏家就被灭了门。这段话,随着苏家的一朝灭门,而被名扬天下。温王陆熄烛,睥睨天下,不可一世,想杀谁就杀谁,满门生死,一切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苏成春悲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双目赤红,泪流满面:“灭族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