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稚桐半垂着睫,忍下心中不耐,坐在离佘府不远的茶楼里,拈起面前碟子里的苔条饼,咬了一口,总觉得不如谷阳桥头余家茶摊里的茶果美味,便兴致索然地放回碟子里。
母亲说表妹在松江人生地不熟的,再三叮嘱他,务必要亲自接了表妹回去。他如何不晓得母亲与姨母的良苦用心?只是,母亲与姨母,并不曾问过他的意愿。
在母亲与姨母看来,他与表妹乃是天作之合。
然则于他而言,要他接受贵姐儿,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总要寻机想个法子,叫母亲打消了这个念头才是,方稚桐在心里想。
这时书僮奉墨自外头“噔噔噔”走进茶楼来,也顾不得一头一脑的热汗,只管近到方稚桐跟前,“少爷,佘府的客人散了,表小姐已经上了马车,正等着少爷过去呢。”
“知道了。”方稚桐将手边的茶盏取过来,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这才叫奉墨结账,摇着折扇往佘府而去。
待他慢悠悠走到佘府门前,其他小姐的车轿已经走了大半,佘府的婆子正送最后几位小姐出门。
方稚桐一眼就在丫鬟婆子环伺间,望见了亦珍。只见她穿着藕色斜纹玉兰暗花缎子上襦,艾青色细三纱布的马面裙,月白色绣莲花的卷头云鞋,戴一对玛瑙玉兰花苞耳坠子,腰里系一条镶玉兰花的绦子,比平日里娇俏了不少,这时正微微侧着脸,同人说话。
方稚桐只觉除了她,这世界都失了颜色。
鲁贵娘坐在马车内,听随侍在车前的婆子小声说“表少爷来了”,心中一喜。可是等了片刻,也不见表哥说话,到底沉不住气,微微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看见表哥的同时,也瞥见正从佘府出来的亦珍与英姐儿。
鲁贵娘隐隐觉得表哥的视线落在了那边,遂柔情百转地唤了声,“表哥……”
听得方稚桐暗暗打个寒噤,转过身来,“表妹。”
“表哥怎地这么晚才来?”鲁贵娘微微咬了嘴唇,双手轻轻绞了手中的帕子。
方稚桐淡淡一哂,也不辩解,只叮嘱她,“表妹且坐稳了,我这便送表妹回去。”
又转头吩咐赶车的车夫,将马车赶得稳当些,莫颠着了表小姐。
鲁贵娘见状,只好放下帘子,在马车里坐好。
车厢内,丫鬟见小姐狠狠地将手里的帕子掷下,赶紧将帕子捡起来收在袖中。
鲁贵娘瞪了丫头一眼,想了想,还是柔声对跟在车外的方稚桐道:“表哥可知今日我在佘府,都见着了什么人?”
方稚桐打心里懒得理她,却不能在外人面前太不给表妹面子,只好敷衍地问,“不知表妹在佘府,都见着了什么人?”
鲁贵娘便讲起自己今日在佘府的见闻来,佘初娘如何长袖善舞,何小姐如何熟读经史子集,顾小姐家的绣品如何不凡……最后说起亦珍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通身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行酒令的时候,尽坐在那里拣席上时鲜的果子吃。”
讲到这里,鲁贵娘扑哧一笑,“说来好笑,就是因为贪吃,她才叫玲珑球在脸上砸了正着,流了一鼻子的血,糊得满脸都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还偏有人说她带来的千层酥做得好吃。
打量她不知道,这是要腆着脸捧那个小家败气的,以期和顾绣大家的千金套近乎么?
也不知顾家小姐喜欢她哪一点,进进出出都要看顾着她。
鲁贵娘撇一撇嘴角,“若不是她挨了砸,扫了众人的兴,大家也不会这么早告辞出来。”
方稚桐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