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私下这么叫我。”姜越很快便捡了他话中的漏眼儿,仿似裴钧有罪他就挺开心,逮着他的胳膊又继续往前走,在林间月下盈盈笑起来,回头看来一眼,试了试:“裴钧?”
裴钧无比心累地坚持:“王爷。”
姜越纠正他:“你该叫我姜越。”
“……”裴钧不吭声。他才不上这奸贼的当呢,到时候治他个大不敬就有口难辩了。
二人继续快步走着,姜越迟迟没听见裴钧的声音,有些不满地扭头看来,引裴钧连忙哎哎哎地强行装病:“受伤了受伤了,臣脑子不清醒了,咱们赶紧——”
“不是说没大碍么。”姜越干脆停下来挡在他面前,抱了双臂看着他,再叫:“裴钧?”
裴钧捂着胳膊心如死灰,左臂还抽着抽着疼,只想快些回去包扎止血睡上一觉,可眼看今日不顺了晋王爷的意他是回不去了,于是终于狠心一咬牙:
“哎,姜越。咱赶紧回营罢。”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看见了日后御史台奏上御前的本子,上面大喇喇写着仨黑字儿和仨红字儿——
“大不敬”,“杀无赦”。
而他若担了这罪名,晋王爷该多开心哪。他眼见着姜越挑眉笑着再度踱来,扶住他继续往营中走回的一路上也没再提什么蔡氏承平的事儿,果真是心情极好,心里不免一路骂这奸贼用心险恶专爱坑他,没骂上一会儿也从林中走出了,岂知刚一入营,却碰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裴钧在眼神远远瞥见那人的同时,就立时一吓,赶忙机警地把受伤的胳膊藏在了姜越身后,更整个人都贴上姜越侧背,就像是躲起来。这惹姜越莫名其妙回头看着他,还没及说话,迎面而来的人已看见了他们,便快步上来以军姿向姜越抱拳跪下,铿锵有力道:
“臣,前锋营步兵统领萧临,参见晋王爷!”
姜越低头一看:“原来是萧小将军,快快请起。”在萧临起身时,他又回头对裴钧目露疑惑,显然全不明白裴钧是在怕什么。
按说姓萧的不与他裴家是世交么?怎么像是耗子见了猫?
可裴钧现下正两眼盯着萧临,是暂时没工夫回应姜越的费解了。
二人对面的萧临长身而立,一身军甲戎装英武非凡,这时谢了恩,杏目便看向了晋王身后的裴钧,在营地火把下微微眯了眯眼,刻意粗了嗓子道:“哟,这不是裴大人么。”
任谁听来都是讽刺,可一贯伶牙俐齿的裴钧这时候却只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向他点头:“历久未见,萧将军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
可这句话却引萧临几可说是冷笑一声,只还碍于姜越在场,未有多言,仅仅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问姜越:“守军有报,说听见林中有猛兽嚎叫,臣正要带人去看看,王爷与裴大人没遇上什么罢?”
姜越往裴钧面前更挡了一些,向他和善地微笑:“没有没有,萧将军挂怀了。”
于是萧临再打量了一下裴、晋二人这一对忽而结队的古怪宿敌,却也没法说什么,只好道礼告辞了,走出两步还回头再看了裴钧一眼。
看他渐渐独身往营外走去叫人,姜越喃喃一句:“萧临不是在漠北么,几时回的京?”
裴钧还魂后还没分神关照过萧家的事儿,答不出来,沉默中却见姜越拷问般的目光再度落在他身上了:“裴钧,你很怕他?”
裴钧赶紧昧着良心摇头。
姜越却学着萧临眯起双眼,现学现用地审视他道:“不怕你就不用躲了。”
——是啊。裴钧心说:是不用躲,如果我十年前没喝醉了酒乱扒人裤子的话……
“王爷别问了。”裴钧赶紧打断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再现,也打断了姜越探寻的言语,“先回帐吧,金疮药和纱布都有,别惊动御医了。”
治伤要紧,姜越点了头便一路小心避着耳目,继续扶他回了营地西南角的帐篷,而此时营中大帐的宴饮方毕,方明珏才回来,一看裴钧居然和晋王爷一道从外面回来,胳膊还受了伤,不免脑子又乱又担忧,赶紧千恩万谢地把裴钧从姜越手里接过去,按在榻上就扒了裘袍,拉起他袖子时还像个媳妇儿似地红眼问:“大仙儿你疼不疼啊,这这这那么多血,怎么受的伤啊?”
裴钧右手挠了挠鼻尖不大好回答,瞥了眼姜越,见姜越正垂眸看着方明珏搭在他小臂上的瘦猴爪子,心觉这要说是为了救姜越挡了一下,姜越这武将王爷的脸面日后可往哪儿搁?于是想了想便道:“你也别担心了,我就是出去转转,结果给野猪拱了一下,还好晋王爷恰在,孔武有力、勇猛非常,两下就把野猪给制服了,这不把我给救了么。”说完就弯了眼睛向姜越讨功似地笑:“这还得谢谢王爷。”
姜越闻言愣了愣,见裴钧正冲他挤眉弄眼拨弄神色,这才明白裴钧是护着他名声,不免忍笑点了头:“裴大人客气了。”
方明珏已经熟稔地在裴钧行囊里翻找起药物,还很平常地问起“董叔还给你带了荞麦枕头啊啧啧”,一张脸上全是发觉同行旅伴被家中溺爱的不齿。
帐子里小,裴钧一伸腿就踢在他屁股上:“就带了,你咬我?你媳妇儿就没给你带吧,怪谁?”引方明珏低声嘟嘟囔囔起来:“怪你没媳妇儿!”裴钧便又踹他一脚,“有也比你强,叫你找个药那么多话,比老妈子还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