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我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想马上转身离开,就像当初毫无眷恋地离开这个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冰冷的地方。但忍了下来,并且走进去,把那些家什上罩着的白布一件一件扯开。桌子,椅子,玻璃橱,沙发,缝纫机,写字台……白布上积满了灰尘,每扯开一块,它们纷纷扬起,呛得我一阵咳嗽。之后,那十五年前的历史仿佛一下子就随着这些陈旧的家具跳了出来,和头顶的灯光一样包围住了我,令我一时无法动弹。“这是你住的地方?”直到听见斐特拉曼的说话声,我才从眼前这些东西里缓过神,长出一口气,对他点点头。他站在客厅中间打量着周围每一件东西。很仔细,但并不感兴趣。事实上作为一个来自三千年前的古人,他对周围一切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一直令我有些意外,我本以为他会更惊骇一点的,面对路上的车,路上光怪陆离的服饰,以及一切他在几千年前根本就无法看到的东西。可惜没有,他对周围一切的感官似乎已经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或者,他的感官神经早已在被活埋的当时彻底摧毁,以致一切都无法再令他情绪波动起来,除了,那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最原始的愤怒。“地方很小,你随意。”撇下那男人走进卫生间,我开始往浴缸里放水。这一路虽然衣服早被风吹干,冷却已经渗进了骨头里,我无法控制自己一直打着冷颤,因而这时候我急需要一盆热水。却不知道这水还能不能用,长久没有开过闸,以致它们在笼头里啸叫了好一阵子,才突然从里头冲了出来,带着血一样的颜色,哗啦啦冲进浴缸积满了污垢的身体里。“这些画,画的是谁。”这时听见斐特拉曼再次问我。我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看到他正望着玻璃橱里那几只镜框。“我爸妈,还有我。”“小的那个是你?”“对。”“你觉得她像你么。”我咬了咬嘴唇。知道他在指什么,因而没有回答,只低下头将刷子伸进浴缸用力刷了起来。他也没再继续说什么,脚步声轻轻响起,他走到我身后站定。“你在干什么。”然后又问我。“刷浴缸,洗澡。”“你在发抖么。”“是的。”“一路上你都在发抖。”“因为很冷,你感觉不到冷么。”他没回答,伸手搭在我脖子上,我脖子立刻感到一阵冰凉。“拿开!”我用力缩了下脖子。他收回手,轻轻说了句:“很奇怪。”“奇怪什么。”“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觉得很奇怪。”“这整个世界在你眼里都是奇怪的不是么,斐特拉曼。”“我不知道。”“所以你才回来。”“什么。”“你回来,因为觉得我很奇怪。”“我不知道。”我丢下手里的刷子,站起身:“我要洗澡了。”他无动于衷。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我脱掉衣服朝浴缸里跨了进去,里头依旧很脏,满是清除不掉的污垢,就像我背上那些无法去除的伤口。但水是热的,很热,冲到身上的一刹那令人有种死而复生的痛快。我由着那些热得有点烫人的水把我从头冲到尾。直到身体停止颤抖,我抹掉了脸上的水睁开眼,看到那男人依旧在门口望着我,不离开也不预备靠近的样子。浴室的蒸汽模糊了他鼻梁上的镜片,他将它摘了下来,露出那双蓝得剔透的眼睛。妖之瞳。我想那些土耳其人这样称它也不是不无道理。这种颜色的确有一种妖异的美,有时候你觉得它宛如处女般纯真,有时候又如魔鬼般蛊惑。如此矛盾的色彩和神情,此时全都集中在这男人的眼里,令人感到奇怪,而越是奇怪的东西往往越是吸引人去注意,正如同他的去而复返。“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突然他问我。“因为我在想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昨天离开后,你其实一直都在跟着我是么。”“是这样。”“也跟我上了飞机?”“那种会飞上天的东西么,是的。”“他们怎么放你上去的?”“你是怎么听懂我话的。”“噗……”我笑了。处女般的纯真和魔鬼般的蛊惑,他真的给我这样一种感觉,虽然他说话始终这样淡淡的,仿若他全部的感情已经在三千年坟墓的镇压中全部耗尽。“我开始喜欢你了,斐特拉曼。”“是么。”他望着我,目光依旧淡淡的,仿佛我的话是阵风,吹过就散。于是用手指握着那些握不住的水,我问他:“要不要进来一起。”于是他也笑了,第一次从他脸上真切看到的笑,不是猜测,不是好像。那笑从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一掠而过,他转身走了出去。而我继续用身体感觉着水的温度。只有它们是真实的,真实地烫着我的身体,真实地给我最真实的感觉,为我身体一点点注入活的讯息。所以当门口再次响起他脚步声时,我有点吃惊。迅速抹开脸上的水,我看到他从外头返了回来,径自走到我身边。“……为什么?”我问他。他一声不吭把我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之后我忘了是我先抱住了他还是他先抱住了我。所唯一记得的是我俩发疯似的挤在了一起,急速而下的水将他身体淋得透湿,热量逼出了他身上的味道,那股原始的令人口干舌燥的味道。它令我心跳加速。于是我急促地呼吸着,急促地寻找着他的脸,他的嘴唇。他嘴唇冰冷而湿润,新生的皮肤细腻得像玫瑰花瓣。碰到一瞬他似乎朝后退了退,继而用力吻了下来,狠狠的,放肆碾压着我的嘴,我的眼睛,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直到我忍不住呻吟出声,那嘴唇突然滑开,滑落到我耳边。“a,”轻轻叫了我一声,他冰冷的手穿过热水插进了我的两腿间:“抹掉它并不能抹掉一切。”我一怔。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究竟是意思,他已经一把将我提了起来,压在墙壁上,用他□抵在我的两腿间。我突然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他刚才手摸的地方有块疤,硬币大小,很早以前就有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但我想不起来它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并且因为什么而生成在这个地方。一点也想不起来。就在我不知道该为此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撕裂般疼痛了起来,他用力抱住我,用力进入我的身体,不给我一点挣扎的余地。我低着头,看到血随着他身体的律动而从我□一点点掉进浴缸,然后化成一团团淡淡的粉红色,很快被水冲得一干二净。他也看到了,没有停止,持续撞击,像把刀子似的一寸寸凌迟我的身体。“见鬼,我又不喜欢你了。”最后一次深深的撞击之后他把我扔进了浴缸里,我在满头撒下的热水里看着他对他道。他似乎怔了怔,然后伸手把我从缸里捞了出来。那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两条腿的存在。一路被他拖着,将我拖进卧室的床上,血在床单上滑出一道细长的痕迹。“shit,你这只禽兽。”仰天躺在床上我对他道。他一言不发看着我,站着,雕塑似的。“滚。”我再道。他却在我身边躺了下来。“滚!”突然而来的爆发令我一下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可是手却被扯住了,因而又在瞬间重新跌倒在床上。那男人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却没有看我,仿佛我的挣扎和愤怒在他眼里都并未存在一般。只是握着我的手,像世界上最坚固的镣铐,无论我怎样挣扎怎样对他破口大骂,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