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将酒瓶塞进了我的嘴里,在我的脑子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自己两条腿的时候,有人抱住了我,在我耳朵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一遍将酒瓶里的酒缓缓倒进我的嘴里。然后我看到他们对我笑,笑得很开心,以致令我也开心了起来,我抓住他们的衣服,对他们放声大笑,一边骂他们,拉丁语阿拉伯语德语西班牙语,混合在一起乱七八糟不知所谓,骂得很爽,骂得他们和我都很开心,因为我不懂我在骂什么,他们当然也听不懂我在骂什么。“sexyhooker。”有人在边上那么叫我。我扬手扇了他一巴掌,扇得他哈哈大笑,并且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低下头想吻我。可是脸还没靠近我,一只手却挡在了我们中间,那只手把他的脸朝边上轻轻推了一把,他就朝地上滑倒了。这副样子令我忍不住大笑,一边笑一边把酒瓶里剩下的酒朝他脸上倒,于是周围那些人也都大笑起来,学着我的样子,朝这个显然已经醉成一团烂泥的男人脸上浇灌了起来。真是个令人乐此不疲的游戏。我这么想着,一边朝吧台上摸索酒瓶。可是手却被拉了回来。那只将那男人推倒的手。我不自禁朝后看了一眼,可是灯光太暗,我只看到他一身黑色的衣裳,还有脸上一副黑色的墨镜。于是伸手去拉那副墨镜,却拉歪了,我的脑子已经无法控制我的四肢。“这么暗你带什么墨镜。”于是我问他。但他没有回答,只是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拽到了他身边,低头朝我看了一眼。我想他一定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因为他那双漂亮的嘴唇抿得很紧,一言不发看着我,不知道想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你也想打赌么?”于是我再问他。他嘴里轻轻一声低哼。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卷纸丢到吧台上,然后对我道:“走。”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就被他从这块热闹的环境里拖了出去。他走得很快,我跟得踉踉跄跄。偏偏我很想笑,还笑得连肚子都抽痛了。因为他丢在吧台上的分明是卷卫生纸。“你他娘的太无耻了……哈哈……”直到被他一把扔到马路边的台阶上,我才终于有那口闲气喷笑了出来:“卫生纸,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他依旧沉默着,一边用卫生纸擦着被我唾液和呕吐物一路弄脏的衣袖。这种安静令我开始觉得无趣了起来,所以挣扎了一下,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准备丢开他再返回那个热闹的空间。可是刚站起来,腿一软又倒了下去,一个没撑稳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再次大笑,一边笑一边看着那个无趣的男人,他大部分的脸都被墨镜和连衣帽罩住了,真的有点浪费了他那些暴露在外的好看的轮廓线。“喂,拉我一把。”笑够了我朝他招了招手,但他没有理会我,头朝一边低垂着,像是在想着什么。我正准备再叫他一声,他却忽然将脸再次转向我,并且朝后退开了一步。我不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也来不及去想明白。就在他刚刚退开的刹那,我身后突然砰的声巨响。紧接着哗的一声,一股冰冷的水柱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将我浇得个彻彻底底!“啊!!”明白过来我一声尖叫,并且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但仍没逃出那片冷水对我的袭击。它们来自我身后的消防水管,整个管子的头都爆裂了,大量压迫在里头的水一得到释放立刻火山爆发般从里头喷射而出,浇在我身上,在这样的气温里那真是如同万把钢刀在我身上锉。“shit!!”再往前窜,总算逃出了水管喷射的范围,我抱着肩膀匆匆望向那男人。他沉默依旧。直到水声在一阵疯狂的喷发之后渐渐弱了下去,他这才迈步朝我走了过来,一边褪开头上的帽子,一遍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清醒了?”然后他问我。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我舌头微微打了个结:“是你……”☆、眼前这张脸很美。很,非常,极致……搜肠刮肚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描述这种美所带给我的震撼。好莱坞曾这样形容过某个已故女明星的美丽,说她的五官是人类进化到极致的代表。我想这会儿用它来形容这张脸,应该并不过分,因为很少有人能美到让人感到窒息。如果不是脱下帽子刹那暴露在我眼前那些干皱的皮肤和伤痕,谁能相信就在一天前,它还属于那具丑陋到极致的活尸。那张干瘪可怕的,来自几千年前坟墓里的脸。现在它仍保留着最初一部分干裂的死皮和伤痕,在鼻梁到右边额头那些部分,以及半边颅骨周围。它们看起来就像艺术家手里最诡异的刺青,霸道地铺展在那张几乎完美的脸上,生与死、天使与恶魔般地共存,突兀却又异样地令那张脸呈现出某种妖冶的美。可是这美却令我反胃,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身上没法逃开的冷。“看上去你恢复得不错,那,是不是该恭喜你。”他没有回答。风吹着身上湿透的衣服,紧贴到我身上,又从每一个毛细孔里将那些针似的寒气逼进我体内,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胃里一阵抽搐,我张嘴吐了一地。吐完抬起头,那男人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用他那双在昏暗的路灯下变得像夜色般浓黑的眼睛,而就在它们边上,那片张扬在眼角边尚未恢复的干皮,像层魔鬼的外衣,遮挡着它们妖精似的暗光,令它们愈发捉摸不透。这种无法捉摸的感觉令人喉咙干燥。“不是走了么。”于是咽了口唾沫,我再道,一边用力搓了搓胳膊。“还是觉得,回来让我卖掉可能更好一点……”话没说完,身后哗的声巨响,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大片冰冷的水从天而降,再次把我冲了个彻头彻尾。滴滴答答的水顺着我的头发,我的脸,我的鼻子,一行行往下掉,这些刚刚转暖过来的地方,转眼再次冷得透心。“现在清醒了么。”水从我裤管里滑落到地上的时候我听到那男人的话音,冷冷的,像我身上的水。我被风吹得哆嗦了一下,冲他笑笑:“shit,真他妈的爽。”他没理会我的表情,或者,无论我说什么,表现什么,他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你走了很长一段路,a。”重新将墨镜和帽子戴上,因为远远的有几个人正从酒吧里走出来,说说笑笑。我期望有人能朝这边看上一眼,毕竟这里的动静还是很大的。可惜没能如愿。这狗日的自扫门前雪的年代,当那些人远远超这里瞥来几眼,并指指点点一阵之后,他们就跑远了,甚至连头都不回。看着他们直到消失,我才回了句:“是很长。”“那个女人是你母亲么。”这时突然听见他这么问我。我一怔。这句话电似的触及到了我某根神经,我迅速将视线转向他,不知道此时他突然问起这个是为了什么。“我看到她在楼顶上走路,走在边缘,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没理会我的目光,他继续道。“那时候你就在她下面坐着,抱着膝盖,晒着太阳。知道么,当时你表情很有意思,但可惜,你自己却看不到。”“后来她真的从那上面掉了下来,我猜你当时一定很震惊,因为我从来没在你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她是你母亲么。”我没回答。只看着他那双眼睛,那双依附在魔鬼外套下的妖精般的眼睛。好一会儿,听见他再问:“她是你母亲么,a。”“是的。”“但她并不是。”这话令我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