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微震,铃声骤响。焦顿了顿,恢复坐姿。顾襄找到手机,半睁着眼睛接起电话:“喂?”声音还是刚睡醒时的沙哑。“……不好意思,我打错了。”“……高劲?”“对,我本来想打给同事的,之前刚跟你打过电话,不小心就按到清晨,顾襄收到母亲发来的信息,提醒她下午别忘了去医院体检。出事后她每月都要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从头扫到脚,还要扎胳膊抽血。顾襄没有回复,她想着今天上午的安排。今天她不太想出门,每天都在反复走那几个地方,她已经有些反感。可她又无处可去。客厅里传来几声动静,接着是文凤仪的声音:“香香,你醒了吗?”顾襄从床上坐起来:“醒了。”“你于叔叔来看你了,还带了他的女儿来。”于主任今天休息,买了一点水果,对顾襄前不久在医院受袭的事表示慰问和关心。他的女儿今年大四,前两天刚从学校回来,打算下个月再返校拿毕业证书。近期无所事事,于主任干脆把人带来这里。“我看她跟香香差不多大,两个小姑娘平时没事可以做个伴,去逛个街啊看个电影的。”于主任撮合着说。他女儿身高一米七多,模特身材,长相普通,坐姿拘谨,眼珠倒是灵活地转着,人也自来熟:“我叫于诗诗,我爸让我管你叫姐姐,又不是小孩了还姐姐妹妹的,我就叫你香香了怎么样?”顾襄都还没答,背后有人先她一步开口:“我叫佟灿灿。”佟灿灿跟人调班,今早夜班回来,丧尸状躲到这里来蹭早饭,之前她还是游魂,现在魂回来了。于诗诗循声抬头,与佟灿灿对视,两个abb名字的女孩瞬间产生了同道中人、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一幕就像相亲男女主还没对上眼,男主就被女主旁边的人夺去了注意力。顾襄看看于诗诗,又回头看了下佟灿灿,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于主任。最尴尬的应该是媒婆了。于媒婆走前,和女儿对了个眼神,于诗诗眨了几下眼,表示“ok”。交男朋友她不在行,交朋友她是专业的,她会用她的热情将对方解救出冰激凌山。佟灿灿也不困了,和于诗诗交换完个人信息,一人一边拉着顾襄,要带她去逛街。文凤仪把顾襄的小包递过来,笑着说:“好好玩,中午跟她们在外面吃饭吧,我就不煮了。”于诗诗热情如火,佟灿灿憨傻如牛,顾襄其实更想独自逛街。三人去了最近的商场,顾襄走得快,也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她买了一支口红一盒粉底,又试了两件衣服。于诗诗和佟灿灿看着吊牌一惊一乍:“这么贵!我半年的伙食费了!”又把吊牌给顾襄看。顾襄顿了顿,垂着眸。她的账户余额不足四万,如果这件衣服要九千多……于诗诗和佟灿灿把人拉走,顾襄又回头看了眼衣服。两个女孩喋喋不休:“天啦噜,2899一件裙子,不当吃不当喝,还好我们把你拉出来了!”顾襄:“……”她心底叹气,突然觉得疲惫。下午,顾襄准时去医院检查身体。拍完片子,抽完血,医生让她去买点维生素。“你们年轻女孩儿喜欢减肥,瘦了是漂亮,但多少都会影响健康。”年过四十的女医生打量着她,“以你的身高来说,体重一百斤左右才是合理的,你现在连九十斤都不到,又不是当明星,没必要这么减肥。”顾襄说:“我没有减肥。”医生翻着她的病历,“不减肥就是最健康的,这样,我再给你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平常多吃点饭,别怕胖,你够漂亮了。”医院里的人进进出出,神情各异,有喜有悲。顾襄拿着药,放缓了脚步。她突然想起了那张有些偏棕又带着灰色的年轻女孩儿的脸庞。她转身去了住院部。工作日下午的时间,安宁疗护中心里没什么病人家属,护士都轻声细语,病人也无力大声喧哗,整个楼层像关低了音量。顾襄走到毛小葵的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琴声,她停下脚步。阳光穿过阳台的树景盆栽,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斑驳的光影仿佛在配合着乐章的律动,整个午后从高劲的指尖流泻而出。他穿着一身白衣,抱着吉他坐在光影中,轻启嘴唇说了一句什么。瘦削的男孩子点了下头,站在那儿,指头落在电子琴上。男孩唱着歌,他的嗓音干净单纯,像从遥远的地方而来,落进人间的耳朵里。一曲漫长,顾襄忘记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她只记起高劲跟她说过的话——他们都在跨越一个坎。他没本事帮人,他只是送他们一程。他戴着眼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指尖专注在琴弦上,微笑像枕头里的棉花,柔软又有阳光的味道。一曲结束,她从呼唤中回神。“顾襄?”顾襄看向说话的男孩子。男孩一下又拘谨起来,“顾……顾襄小姐,小葵,是顾襄。”男孩打开房门,有些兴奋地让毛小葵看。毛小葵躺在病床上,侧过头,意外地惊喜,她没想到对方会连续两天来看她。毛小葵今天说话格外吃力,有些语句顾襄已经听不清。顾襄坐在病床边,看着对方的嘴巴缓慢地一张一合。“以前,我弹吉他,他弹电子琴,我们能配合十二首歌。他是我家保姆阿姨的儿子。”他们从小相识,她做事三分钟热度,他不一样,永远的耐心细致。他陪着她学画,等她扔掉了画板,他还在继续。他陪着她学拳击,可他天生瘦小,怎么也学不会。他还陪着她练电子琴,但她转头就爱上了吉他。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与众不同,所以特立独行,不爱欧巴,把高智商天才当偶像,他就陪她一起钻研阿拉伯数字。她其实是有些嫌弃他的,但有时候又有点在意。她说:“他叫李刚,名字多土。”顾襄看向坐在阳台上,安静地削着水果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一块布景板,难以惹人注意。“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说了很难听的话。”毛小葵疲惫的回忆,“可是等他走了,我又后悔了。我一直觉得他会让我丢脸,我只是不承认,自己喜欢他罢了。”毛小葵看向顾襄:“我想唱歌。”顾襄说:“你唱。”“还是唱《送别》吧。”毛小葵轻轻哼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他们刚才弹唱的,就是这首《送别》。顾襄慢慢抬起手,犹豫很久,掌心轻轻落在了她的头顶。男生一样的刺猬头,刺得她有一点微乎其微的难过。歌声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