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劲给她叫了一瓶豆奶,又递给她几串蔬菜,“尝尝看,这家店还算卫生,我没让他们放辣。”顾襄吃完他递的,服务员又送来一碗浅浅的皮蛋瘦肉粥。她吃东西的时候坐得板板正正,嘴巴张得很小,嚼完一口才继续下一口,小小的嘴唇上基本没沾到什么渍。看着挺严肃,但得体又乖巧。高劲翘了下嘴角,很快又收回来,接着让服务员上一壶茶。中途来了一通电话,高劲示意了一下,走到边上噪音小点的地方去接。顾襄吃得差不多了,未免高劲跟她客气,她先叫住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拿着一摞签子碟子,“哦,你等一下!”过了会儿,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拿着手写的单子递给顾襄,奶声奶气地说:“买单!”顾襄看了眼单子,片刻,问:“多少钱?”“你看嘛!”小孩指着单子,“这里写着的。”顾襄又说:“多少钱?”小孩:“我不认识字。”顾襄掏出三百给他。小孩飞奔着跑了。高劲把手机放回口袋,从小孩那儿收回视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襄的侧影。她坐得依旧板板整整,过了会儿,她拿起一串鸡心,咬下一口。他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小孩儿回来。不多久,小孩果然回来了,拿着一堆找零,还有一张百元钞。这顿最多不超过一百五。这一晚,郭千本再次接到老总的电话,他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我试试跟她谈吧。”两天后,保洁员将每一块瓷砖都擦拭的锃光瓦亮,走道上多添了几盆朝气旺盛的盆栽,新患者在病房里翘首以盼。瑞华医院安宁疗护中心,迎来了省电视台的记者。医生护士议论纷纷,丁子钊又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他抓住人打探消息:“听说要来大明星?什么人啊,男的女的?”“好像是个女的。说是这里的一个患者想在过世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丁子钊“啧啧”两声,“想不到这种新闻也会出现在咱们这儿……我由衷期盼来的人是安吉拉北鼻。”护士小马在一旁笑道:“丁医生你就做梦吧,不是明星。”“嗯?那是什么人?”丁子钊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护士小马朝前面点了一下:“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前面不远处,佟灿灿像幽魂一样,双眼无神,微张着嘴,迷迷瞪瞪地拖着脚步朝这里走来。护士小马问:“怎么样啊,问来了吗?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佟灿灿的语调又平又直,“gu、xiang。”“故乡?”丁子钊嘟囔,“这名字这么怪……乖乖!”他像是被人拍了天灵盖,“我说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说过,我想起来了,是顾襄,喜欢杨过的那个‘襄’,天才少女嘛!”两天前,顾襄吃完宵夜的第二日,她接到了郭千本的电话。当时她正在文晖小学附近,郭千本正好在为培训班招生的事和校内领导沟通,两人约了一个折中的见面地点。郭千本走得很赶,脖子上还挂着汗,顾襄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几秒,下巴朝桌上的纸巾盒点了一下。郭千本想着心事,没有领会到,顾襄动手抽了两张纸扔给他。郭千本愣了下,随即傻笑,擦了擦脖子,说道:“你照片还给那个人后,他有没有说什么?”“没有。”“哦。”顾襄喝一口柠檬水,说:“你有事就说,不要吞吞吐吐。”郭千本抓了抓后脑勺,“呃……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接到老总电话,他说前不久有记者跟他联系,说是一个癌症病人特别崇拜你,那人快死了,想在临终前见一见自己的偶像,但是人家不知道怎么联络你,所以就通过媒体联系公司了。”顾襄没给什么反应。郭千本继续说:“前段时间你在国外,老总就没烦你,刚好几天前吧,对方又来联系老总了,说病人快不行了,这是她临终前唯一的心愿。老总就想,这又是做好事,又能帮公司做宣传,一举两得。”顾襄道:“他自己不来跟我说?”郭千本:“我不知道……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以前电视上这种新闻,病人想见的都是大明星,我们不是主流,很少会碰上这种事。这对公司会有很大的宣传帮助,比什么广告都好。老总还说会给你奖金。”顾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郭千本干笑,低了一下头,过了会儿忐忑不安地朝顾襄看去,见她在喝水了,他小心翼翼开口:“我觉得其他的不说,这确实是在做善事。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把你奉为偶像,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只是见你一面,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她却能走得圆满。人之将死,能成全就尽量成全,这样不行么?”他似乎感同身受,顾襄终于给出反应。“你知道老总为什么让你来跟我说吗?——因为你单蠢好骗。”“你安排吧。”说完,她招来服务生,“来杯柠檬水。”郭千本乐呵呵地喝着顾襄给他叫的柠檬水,说:“哦,对了,那个病人叫毛小葵,现在就住在瑞华医院。”会面安排在一天后。这一天,顾襄早早醒来。她先坐在床上发呆半小时,然后洗漱、化妆、挑选衣服。出门前她又把发尾打湿,拿笔卷几下,用吹风机烫出漂亮的弧度。对镜自照,一切都很完美,她没有瑕疵。清晨空气清新,医院春意盎然,上次坐过的长椅依旧干净无尘。顾襄坐下,看着几步外坐在草坪上,笨拙地玩着魔方的两个小孩,她伸出手:“我帮你们。”两个小孩看看她,又互相对视。顾襄仍然伸着手:“我会。”小孩把魔方交给她,看着她双手灵活动作,魔方在他们眼中似乎变成了万花筒,连颜色都来不及看清。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魔方就变成了最初有规则的模样。小孩们围着她兴奋大叫:“姐姐你好厉害,姐姐你教我们!”顾襄把魔方还给他们,“我先走了。”说完,她站起身,抬高下巴,朝住院部走去。安宁疗护中心。丁子钊在一惊一乍地说完这一句话后,见护士小马和佟灿灿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他强调:“天才少女嘛,几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的,呐,高劲也看过报纸,让他来说给你们听。”他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天才少女究竟是天才在哪里,打算找高劲解围,可是不见他人影。有人帮他解释:“十三岁她在世界数独大赛上以总分1058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48位;十四岁她在世界珠心算大赛上以加减560分、乘算570分、除算590分的成绩排名世界第二,十六岁她在世界脑力锦标赛上以一小时记2600个数字打破世界纪录。这只是她其中的一部分战绩——”1郭千本最后总结:“准确来说,她是数字天才,所有与数字有关的一切脑力赛,在她同龄人中,她几乎无人能敌。”他身边的记者补充道:“在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她总共拿下十六座奖杯,其中六座是世界级大奖。要知道她今年才刚二十三虚岁。”现场鸦雀无声,佟灿灿又是一副痴呆样。“哒、哒、哒、哒”高跟鞋有节奏地落在瓷砖地板上,像是敲鼓的声音,利落干脆,又荡气回肠,直击人心深处。顾襄穿着香芋粉尖头高跟鞋、灰绿色七分阔腿裤、白色立领无袖衬衫,单肩背黑色链条包,双手插着口袋,出现在众人视线。病房布置温馨,电视台工作人员准备就绪。郭千本把一早买来的鲜花拿给她,教她:“你要笑,笑一笑好看……好吧,不笑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