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他只愿意听懂自己愿意听的话,比如现在,他不愿意听我讲话,无论我说什么,他的神色都毫无变化,眼珠倒是灵活地转动着,视线一会儿停在我的唇上,一会儿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想再来一次“比赛”。
……
我错了,真的不该逗他。看看周围荒芜的景色,我心中一紧,害怕自己会被亲死在这里。
呼吸逐渐发热,四肢灌铅般沉重,想抬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湿衣服铁一样罩在身上,虽然蓝伯特的体温很高,却不能像火炉一样为我提供热量。我搂着他的脖颈,努力凑到他的耳边,想哄哄他,劝他把我送回去,嘴唇和牙齿却也变得沉重无比,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完了,我真的要晕过去了。真是糟糕的一天。
这个想法刚浮现出来,眼皮就控制不住地下坠合拢。记忆中,我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蓝伯特渐渐慌张无措的表情。
第26章
昏过去的感觉很难受,尤其身上还套着湿透的衣服。不知是否因为低烧,四肢被禁锢般沉重,曾在玫瑰花田体验过的灵魂出窍感又出现了。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座陌生的王都。
这一次,我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除去中心占据一半面积的大教堂广场,一眼望去,全是众星拱月般的棕红色矮屋。街道笔直,呈放射状延伸至王都城外的森林。旭日东升,浅金色的阳光薄雾般笼罩在王都上空,下方却莫名升起一缕又一缕的黑烟。
一般来说,梦境是没有逻辑的。人在做梦时,视角也不可能始终固定。看着那一缕缕黑色烟雾,仿佛有声音在我耳边说话般,我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有人想通过这个梦,告诉我什么。
刚想到这里,眼前的视域倏地转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身边是摩肩擦踵的异乡人,他们神色激愤,挥舞着拳头,大声呐喊着什么。妇女们头戴白巾,手提竹篮,一边跟着那些人大喊,一边朝前面扔鸡蛋与烂菜叶。
他们在说什么?
下一秒,我的听觉骤然开阔,周围嘈杂哄闹的声音洪流般涌入耳朵:
“驱逐女巫!禁止巫术!”
“拥护神子!必须禁止巫术!”
一个女人抹着眼泪,哭喊着说:“因为你们,我丈夫生意都没得做了,几十箱的货物烂在地下室里,没有行脚商要……你们都是魔鬼的走狗!你们想要所有人下地狱……”
然而被他们驱逐与辱骂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女孩。她穿着异常宽松的黑袍,帽檐低垂,遮住她大半张脸庞,露出一个小小的下巴尖。烂菜叶从她的黑袍滑落,鸡蛋液沾满她的头发,她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黄铜色怀表。表壳有许多划痕,一看便知有了些年头。她一直握着那块怀表,仿佛它能给予她面对困境的无穷力量。
这一切,大概就是蓝伯特口中“驱逐女巫,集中王权”的场面。上位者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颗棋子,执行在平民的身上,都会化为让人无法翻身的巨石。
平民心中没有“王权”的概念,去学习巫术,或许并不是崇尚巫术,只是想要活下去或活得更好,却莫名地触犯了上位者的底线,在这场权力与权力的博弈中,既被剥夺尊严,也失去了家园。
我穿过人群,走向小女孩,想看看她的表情。下一秒,她却突然站了起来。随着她的起身,周围场景也发生了改变:棕红色的矮屋轰然垮塌,黄金般富丽堂皇的宫殿原地拔起,青石路被明净的大理石地板覆盖。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我的面前,她穿着白色的侍女裙,挂着黄铜色的怀表,头戴点缀着珍珠的花环。不知为什么,我只能看见她的打扮,看不见她的长相。
她接过同伴手中的木桶,匍匐在地,形容卑微地擦拭着地板。其他侍女游手好闲地抱着胳膊,一边看着她擦地,一边小声讨论皇宫中的传闻:
“听说大殿下从不让侍女近身,是真的吗?”
“看情况。那边的侍女跟我说,入夜的时候,殿下从不让外人靠近他的宫殿,连侍卫都只能在外圈巡逻,但是白天侍女可以进去打扫。”
“谁让你们讨论大殿下的?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禁止说大殿下的闲话。你们刚来没多久吧,不知道殿下是大主教预言的‘神子’,身负重要使命,别说被我们近身,就是被我们讨论,对他而都是一种玷污……千万别让大女官听见你们说这些。殿下承载着国家的未来,民众的希望。你,我,以及我们的父母,都要仰仗殿下的光辉。如此尊贵的殿下,怎么可能亲近我们这种下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