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待轻颦收拢了感伤,平复了心绪,便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凌雪正披头散发的合目扒在床榻上。她的头无力的枕在那一只伸直的手臂上,令一只手臂弯曲在脸前,手里死死攥着一方丝帕。
轻颦直直站在床榻旁,微微侧过头,垂下眼睑,看了看凌雪下身的一片血渍。那殷红的血渍,在她浅白的衣料上显得更加眩目。不知为何,那片血渍竟让轻颦的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轻颦不愿再看,便微微弯下身子,轻轻拉起榻上的一张薄衾,盖到了凌雪的身上。替她掩住了那一片鲜红。
凌雪闻听见动静,便缓缓张开了眼。她并未抬眼看轻颦,只从干裂的唇缝间挤出了几个字:“你终于肯来了?”
轻颦站直身子,缓缓垂下目光,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淡淡道:“你是为了见我一面,才撑到了今日的。我自然要来送一送你。”
凌雪闻言,不由扯动嘴角,轻轻冷笑了一声。她颤巍巍的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轻颦。咬紧牙道:“你依旧是这般口是心非!你的父亲、儿子,还有狼野。我害死了你此生最爱的人,你怎会愿意再见到我?”
她微微垂下头,缓了一口气,道:“是高玉!是他让你来送我上路的。”凌雪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悲凉。
听闻她提到高玉,轻颦便又对她增了几分恨意。却只目视前方,冷冷道:“你果真还是这般心机深重、料事如神。”
凌雪闻言,复又抬起头,盯着轻颦。她强打着精神,冷笑道:“我心机深重?任凭我如何心机深重,也不及你卫轻颦阴狠无耻。”
凌雪激动的颤抖起来,卯足力气咬牙痛骂道:“你这个贱人、妖妇!凭借狐媚手段,抢走了狼野、迷惑了朱棣,连同高玉,都被你拉拢过去。”
她喘了几口气,又骂道:“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叫我如何能够不恨你?!今生弄不死你,即便我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她的眼泪如断了弦的珠链一般,扑簌簌滚落下来。
凌雪哭了一会儿,又颤声讥笑道:“我凌雪今生虽未斗过你,可你的余生也别想活得快活。你想想,狼野为何而死?高玉为何而死?连同你的孩子、你的父亲,皆是为谁而死?你再算一算,这后宫里有多少女人都是因你而死。你如此罪孽深重,即便活着,你当真活的快活吗?”
她死死盯着轻颦,咬紧牙道:“旁人只知,你如今站在万丈荣光里。唯有我凌雪知道,你如今活着,也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
轻颦依旧凝眸望着前方,不动声色。
许久,轻颦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上天定夺;善恶美丑,也会有他人评说。你无需再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徒逞口舌之快。我也不愿再与你枉费口舌。”
轻颦说着,便将一个雕花小药瓶放到凌雪的床榻旁。淡淡道:“高玉临终前,托人把这个交给了我。”轻颦垂下眼,看着她,道:“他让我转交于你。此瓶内,有一颗安乐丸,能够确保你死的安乐一些。”
听闻如此,凌雪忽的神色一凛,竭尽全身气力朗声大笑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仰起脸问道:“安乐?你卫轻颦未死,我如何能够安乐?”
轻颦见她如此执迷不悔,不由又气有恨。无奈摇头叹道:“是你一手将高玉拖向了那个无底深渊,逼他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可他至死,都还记挂着你。你却始终执迷不悟!”
凌雪并不理会轻颦所言,只仰着头,吃力的抬起握着丝帕的手。含了一抹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手中是何物?”
轻颦闻言,便将目光落到她手上。只见,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块丝帕。轻颦盯着那块丝帕,并不言语。
凌雪得意道:“这是狼野留下的东西。”
轻颦闻言,心中一紧。
凌雪又道:“听毕录说,狼野临终前,曾对着这方丝帕说了四个字。”她用眼瞟着轻颦。
轻颦此时早已泪如泉涌,只用手捂住鼻口,不愿哭出声。
凌雪见她如此,不由快活道:“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她说着,便打开了床头的小药瓶,一仰头,便将那毒丸吞了下去。她发狠冷笑道:“我至死都不会告诉你。”
听闻她如此说,轻颦并不意外。轻颦深知,凌雪是不会让她快活的。故而,一切都无需再争辩。
轻颦一面哭,一面缓缓转过身子,朝着门口慢慢走去。忽的,轻颦只听身后凌雪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来世……”轻颦闻声,登时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又听凌雪颤声道:“等我!”
轻颦不解其意,只猜度她是对自己恨之入骨,才发此狠话。正欲提步走时,她隐约听得身后凌雪吐了一口血,断续哽咽道:“这四个字,是我……一直想对他说的。可他,直到死……都只肯……对你说。”
轻颦恍然明白,“来世,等我!”是狼野最后留给自己的话。猛然间,轻颦一直小心封锁着的记忆闸门,“轰”的一声被撞开。记忆,便又如汹涌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了。
霎那间,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从前。
过去与狼野的种种经历、点滴往事,亦都放肆的呈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年,轻颦将这些往事封锁在心底,犹如不可愈合的伤口一般,始终不敢触及。每一次想起他、想起往事,轻颦的心,都会疼得令她窒息。今日,轻颦到底是要让自己放纵一次了,就让眼泪、让痛,放肆的吞噬自己吧……
轻颦木然走出了咸阳宫。天色入暮,整个皇宫都已被夜幕笼罩在无边的昏暗当中了。
随行的宫人远远跟着,轻颦宛如泥塑、木雕一般,走在回宫的路上。任凭泪水与记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放肆、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