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天,眼珠动也不动一下。我不敢出声了,眼见着他盯了好一会儿天,忽地叹了口气,直起身来:“走。”
我吓了一跳:“去哪儿?”
“离开这个鬼地方,”他站起来,似乎恢复了从容,“依我看,我们是被困在了‘里境’中。里境由所有者的心像而生,只有找到其与现实不符的地方,予以修正,才能将这个囚笼破坏。”
我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如今这个春夏之交的世界,果真与时值秋季的现实世界不同。简单说来,我们被关进了一个由他人构建的空间。
依他的说法,这个世界所赖以支撑的,是创造者的某种执念。这种执念会在这个空间中,以具体的,区别于现实的状态存在。比如某个在现实死亡的人,却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或是真实世界中一穷二白的某个人,在这里可以呼风唤雨。只要找出此类异常的现象,再将它破坏,就能抽离支撑里境的执念,致之崩溃。我心中有了些底,却也不明白了:“那这个‘里境’的所有者是谁?为什么要将我们关进来?”
他看我一眼,没有回答。我脊背凉了凉,主动将手中的鱼献给他:“妖,妖要吃活物吗?”
“多谢,”他自然地将鱼接了过去,懒懒道,“只是不知道,你把我当猫还是当熊了。”
可这也没办法,我只捉得到鱼。好在他也没有勒令我去抓些兔子或是小鸟,而是在四周转了几圈,摘了些树叶,又抓了几把木柴与枯草,将火生了起来。
他有条不紊地将小鱼剖干净了,往鱼肚中塞了些嫩叶,最后再用叶子扎好埋进火里。我有些怀疑:“你会做饭?”
“凑合。”他还挺谦虚。叶包在火中烧着,居然清香得好闻。我巴巴在火旁等,眼见着他将烧好的鱼刨出来,将叶包扒开。
小鱼清香扑鼻,一点腥味都不见。虽然没有油盐,可鱼肉细嫩香软,肉汁浓郁,齿颊留香。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问他:“这是什么叶子?”
“紫苏叶,”他说,“乡下丫头没吃过的。”
我不与他计较,递了条鱼给他:“一起吃吧。你做得这么好吃,不至于不能吃熟食?”
“那倒不是。”
“那就一起。”
他也没有架子,与我一同将两包烧鱼吃完了。将烧火余下的灰烬用土埋了,我们站到高一些的地方,向山下望。山底下的城镇鳞次栉比,房屋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城中心一座恢弘的宅邸。青瓦高墙,恰好是我认得的。
——江左城。不知城中有没有师父,有没有萧帷山与萧姊姊。
脚下这座山,大约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桐柏山了。这儿实在太高,两步之后就是悬崖,我回过神之后,不免打了个冷噤,凉飕飕问:“这么高,要是摔下去……会死吗?”
妖灵随口:“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得左脚一重,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栽了下去。我魂飞天外,胡乱揪了几把草,却阻不住被拖向深渊的势子。抓空崖石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捞住,扑过来的妖灵气急败坏:“真试?”
我整个身子已经悬空,鬼哭狼嚎:“有人拖我……下面有什么东西拖着我!”
我左腿沉重得不可思议,有种快要被撕裂的错觉。显然,妖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单手拎起我应当不费吹灰之力的他,如今甚至被我带得向下滑了一点,问我:“是什么东西,甩不甩得掉?”
我艰难地回头,三魂七魄被吓飞一半,看清了之后,剩下的一半魂魄也飞得一干二净。
一半是被悬崖的高度吓没的,一半是被扒着我左腿的怪东西吓飞的。那怪物一身石灰色,勉强可看出个人形,五官嶙峋凸起,面目模糊。我挣扎着哭叫起来:“甩不掉甩不掉要爬上来了阿绿救我快把它弄下去啊啊啊!”
妖灵手一抖,险些将我摔下去,头疼无比般道:“叫谁阿绿?听着,冷静点,我抓得住你。你兜里是不是还有符咒?有能用的吗?”
布兜里装着葫芦,以及几张师父教我临摹的朱符。我抖抖索索摸出一张来,用力朝怪物的脸掷去。
毕竟符咒只有轻飘飘一张,它飘飘忽忽落下,盖在怪物脸上,“刺啦”一声燃起了点小火花,就化作了灰烬。
妖灵笑不出来了:“没有你师父画的吗?”
很不巧,师父画的在下山之后都交还给他了,如今还真只有我自己画的。我咬咬牙,将布兜中的符咒一把都抓了出来,百十来张,天女散花般全摔了过去。
电光乍然暴响,此起彼伏。怪物发出了低沉的怒吼,暴怒着挣扎起来,想拼最后一口气将我拉下去。我抓紧妖灵的手,尽全力将怪物往山岩上撞,终于,一声不甘的长啸,我左腿一轻,被猛然拎上了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