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玉,醒来之后就被我抓进了衣兜。见我应了,师父沉默了片刻,问我:“你可知道五年后我要来带你走?”
我迟疑着点头,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带我走,又为什么非是五年?”
“带你走是命数。因为我要回去将一切收拾好。”师父答。
“要五年那么久?”我有些困惑,“是打扫么?”
“是,”师父的嗓音温和,叫人心生亲近,“打理好了才好接你去,不然你见了也不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大人对五岁的我有问必答,摸着口袋中温润的玉坠子,我放得开了些,追问道:“那要收拾成什么样子?能种很多树吗?我想要槐树和山莓。”
师父垂下眼帘,认真想了想:“槐树有点难。换别的?”
“那椿树吧,椿芽和槐米一样好吃,”我答得飞快,转念又问道,“那,我们又是去那儿干什么?”
“我带你学道。”师父说。我又好奇了:“道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师父沉吟片刻,道,“不过要非说不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是道所化形。”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是不解:“所以它在哪儿?”
师父扇了扇眼睫,抬起纤长的指尖,一指那天边的最后一抹落霞。
可惜我当时只瞧见熊耳山山麓,那远远伫立的几间孤零零的农舍。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第二日清晨,我们一家五口连同半村人都去为师父送行,眼睁睁看着师父道衣翻飞,竟迎风走上了村头的断崖。
“道长是要干啥?”我听见娘亲疑惑地咕哝了一声,扯了扯我爹的衣袖。看得出我爹也犹疑不定,小声答:“约莫是去吹吹风,看风景。”
娘亲诧异:“那下头有啥好看的?”
却不等爹爹开口作答,十一太公一声惊雷般的呼喊突然炸响:“道长跳下去了!”
我抬头,正赶上师父最后一缕青丝在断崖前消失,让我想起祠堂铜炉中的烟在空气中融化。我一怔就要冲过去,谁知爹一把将我拉住,我再回头时,所有人已经纷纷跪拜在地。娘亲强行摁下我的头,我听见爹颤声道:“神仙啊,那是仙人啊。我家五花儿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然,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兰五花了,这是爹爹回家之后宣布的第一件事。爹爹说神仙的徒儿必定也是神仙。那一年我家格外热闹,三大姑八大姨都携家带口前来,直接导致家里当年收的稻谷不到半年就告罄。好在鸡鸭鱼的都多,也算是我长这么大难得一回大饱了口福。
除此之外,我的散漫日子却是结束了。为了让我到时不被神仙师父嫌弃,爹爹咬牙送我去了邻村的私塾,我凭着自己的“仙缘”成为了私塾年纪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读书很累,我挺笨。说实话,这成为了我最难熬的日子,使得我暗暗开始埋怨起那个“丰神俊朗”“仙风道骨”的年轻师父来。
在学堂里,燕朝歌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他是先生的养子,先生没有亲生子嗣,待他如同己出。第一天上学时,爹爹将我送进学堂后,我坐在座位上一个不留神,口袋里的山莓滚落出来撒了一地。
先生脸色不是很好,同窗们都坐着没敢动,只有燕朝歌大喇喇站起来,帮我将蹦跳的山莓一颗颗捉回来。将山莓捧给我时,他抬起那双不太亲和的吊梢眼,紧接着递过来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第二天,他将一个简陋的小布包丢给我:“用这个装山莓,别又滚一地。”
布是灰褐色的粗布,针脚歪歪斜斜。他张扬道:“这里你年纪最小,以后都我罩你。”
后来我把师父给的玉坠子系到了布包上,没有离过身。说实话,刚开始我并不是很愿意领燕朝歌的情。无奈他身为先生的养子,特权的确令人咋舌,两三次尝到甜头之后,我已经开始燕哥哥燕哥哥地叫。
学堂生活也就好过了许多。只是娘有时会落几滴泪,不再拗口地唤我“训儿”:“小五儿,阿娘就你这一个孩儿。听说仙人都是要断了七情六欲的,你这一走再回不来,可教阿娘如何是好啊。”
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替娘抹抹泪。好在九岁那年,娘又有了身孕。那时我家已经距离四年前的辉煌有了一段日子,看见笑盈盈的邻人又重新进出门槛,说实话,我有点小小的慌张。
可娘依旧会抱着我掉眼泪:“我的训儿啊,得亏了我的训儿。一定是训儿那仙人师父可怜阿娘无依无靠,这才又给了阿娘一个孩儿。”
总之,娘亲看来是不会无依无靠了。爹爹对我上学一事也不再那么上心,有时清早来唤我上学,我睡眼朦胧道一声“不去了吧”,爹爹也就不吭一声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