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朱雁撂了棋子,耍赖撒泼:“江北徵,我想吃豆沙馒头。”江北徵微微抬起眼来,挑眉:“重说一遍。”
朱雁就服软了:“江道长,放我出去逛逛呗?”
他也是会带她出去的,她走前面,他跟在后面。河灯花灯她都看过,米糕凉糕也都尝过那么十来碗。她问他:“江道长,什么时候放我走?”江北徵上挑的眼角动了动:“等我死了吧。到时候昆吾不再是我当家,你想怎么祸害都行。”
江北徵修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死?朱雁就灰心了。有时候她却觉得,或许江北徵不适合在这昆吾山修道。他可以去当个心心念念于自己商品的卖货郎;一个恃才傲物,悬壶济世的郎中;或是一个写得一笔好字的秀才。
可这想法一出,连朱雁自己都觉得好笑。江北徵不适合修道?那个剑术、道术都当世无双,事无巨细一力担下整个昆吾的宫主江北徵?他若不适合修道,那谁还能修得起这个道?
可江北徵虽然将“死”也说得云淡风轻,可朱雁知道的,“死”对人来说,是一个无法跨越的极限。江北徵打小在昆吾长大,就算是离山远行也必定是因公务,拖着一串惹是生非的师弟师妹。有一回他们聊起北海,江北徵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居然没见过海。朱雁百无聊赖听他描绘典籍中所记载的海,听着听着,居然也入迷起来。
为他口中那广阔无垠的北海入迷,也为眼前这个神采奕奕,温润如玉的江北徵着迷。他提起远方从未见过的景致时,天真得不似那个骄傲冷厉的江道长。朱雁听着看着入神,忽然,江北徵住了口。
朱雁不明所以,却眼看着江北徵的脸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脸没来由地滚烫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原来柳灵儿是有心的。
江北徵温热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朱雁整个人都懵了,再抬头时,江北徵却已经手执一朵龙胆花,以很稀少的谐谑目光朝着她微微笑。
——江北徵靠过来,只是为了摘她身后的一朵龙胆花?朱雁脑中轰然一声,她不傻,也敢说,便骂道:“江道长,你耍我呀?”
敢戏耍她,连柳灵儿的便宜都敢占,朱雁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跳脚。江北徵由着她闹,末了,将那朵龙胆花放到她面前。
她却不知道,这个拥抱这个吻,已经是江北徵一生最大胆的僭越。
那一日,是江北徵出发去燕埠的前夕。他给朱雁带了一大包糕点,在石桌上依次摆开,一大桌子,然后看着朱雁吃。朱雁头一次吃到水晶蟹黄包,品得认真,她听见江北徵慢慢说:“此次我若一去不返,就放你自由。”
朱雁咬着糯米皮点头,想了想,又问:“会死?”
“大概会,”江北徵道,“可还是不想死的。”
“不想死”这句话并不好理解,至少朱雁难以想象一个怕死的江北徵。面对眼前人的疑惑,江北徵答得十分干脆坦然:“舍不得,没活够。”
不想死,的确也无非是舍不得,没活够。
朱雁自身对死与活,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可她却知道,生死攸关面前,越是怕死的人越容易招致死亡。她咬着水晶包托腮想了想,对江北徵道:“这样吧。哪日你若死了,我就带你去北海,龙虎,苍山。在湖光山色中,将这红尘枯骨化作旖旎风光,岂不美哉?”
她听见江北徵笑了。他并不吝啬笑容,却鲜少笑得如此好看,好看得惊心动魄。
“哪日你若死了,我就带你去北海,龙虎,苍山。在湖光山色中,将这红尘枯骨化作旖旎风光,岂不美哉?”
就是这次燕埠行,江北徵只身一人前去平乱,却死于自己的师弟之手。
江北徵死后很久很久,朱雁才得到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其实,他死之后,禁制就立刻解开了,只是朱雁不信。
就算亲耳听见他的死讯,亲眼看见他的丧礼,朱雁还是不太相信。怎么会呢,为什么死的偏偏是没活够的江道长?
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江北徵的骨殖好好放在昆吾的清微祠,灵位香火一件不缺。既然朱雁曾答应要带他的骨殖游历四方,如今他真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是个柳灵儿,实在无法靠近清微祠那种地方,朱雁也多次懊恼自己,不该一时口快许下诺言,徒生许多艰险。可她只要一想到当时江北徵的笑,就后悔不起来了。
江北徵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模样。他平日里面对师弟师妹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后来,朱雁落到了雪时手里。雪时蹙着眉心打量她,她受不了这样,江北徵从来不这么没礼貌地打量人。朱雁咬着牙,坦白道:“我要江道长的骨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