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软糯的嗓音里,竟然渐渐蒙了一层无助与凄惶。逝去的人最害怕的,大抵就是被活着的人忘记了吧?南褶子此生,生时不公,死后亦已。她摸着南楠的头,有点哽,忍住了。她说:“可是爸不会忘记我们的。”他看着呢。南楠的眼中水波潋滟,听了这话,乖乖地点头。“进去吧,到时候宿舍关门了。”目送着南楠进了校园后,她坐在车里默默抽了一根烟,等到心头那点酸涩沉闷慢慢褪去了,才向着温行知的住所开去。提前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她生了疑。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保安认得她的车,她顺畅地开进了园区里,看见房子外面黑漆漆的,没灯亮。没回来?她开门进屋,亮了玄关处的灯后,发现温行知的鞋随意地脱在了一侧。这人最爱整洁的,随处乱摆乱放的行为,平时都是她这个惯犯。她心中疑虑更甚,明明在家也不开灯,干嘛呢?“温行知?”她试着轻唤一声。没人应。她又唤了一声:“温行知?”“在家吗?温行知?”她习惯性地光脚走进去,在屋内搜寻着,鼻翼间隐隐闻到了酒味。“在这儿。”他迟缓的声音忽然从某个黑暗角落里传来,她循声看去,在窗边的酒厅吧台看见了他。这人坐在高脚椅上,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喝酒,垂手放下了酒杯,似是头疼,轻捏揉着眉心。她站在大厅中央,轻哼一声,挺起小腰,抱着手臂不走了:“这通讯发达的时代,温公子竟然还不接人电话了呢?”他无视她的责怪,朝她伸出手,叹息中有些疲累:“过来,苡苡。”南苡一顿,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情绪不对劲儿的,今晚的温行知,好像有点格外低落易碎。她心头略略沉了沉,缓步朝他走去,走得越近,酒气越浓。刚刚隔太远,屋内又黑,她看不太清,走近了后才看清楚,吧台上林林总总,竟然空了十来个酒瓶。“你怎么喝这么多?”她怔怔地抚上他的脸,有些烫手。他毫不见醉意,只笑握住她的那只手,偏头亲着她的掌心、指尖,和手背,热气喷洒在手上,她有点轻颤,想收回去,却被他死死抓住,低头轻咬指尖。她干脆随了他,任他咬着,只关心问道:“心情不好吗?”“嗯。”“要抱吗?”“不要,”他放轻了声,意味含混不清,“我可不抱素的。”她哼了声,娇俏得很,温行知忍着那点痒,含笑凝着她,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会勾人,看得人心头浮躁了几分。“酒量这么好?”她忍不住更近一步,“喝这么多,头不晕啊?”他低笑:“其实不晕,但是刚刚一见到你,好像突然就有点晕了。”他把情话说得真心实意,逗得她唇边乍然起笑。温行知今夜的笑却掺了太多东西,从一个小时前回来,再到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曾经翻过的那条微博。那是他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看见的,视频却是录制于他们分手后的第一个新年。张晓武的整个微博里,那三年发过的微博屈指可数,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个视频,和南苡的两张照片。那时候,他一个人呆在温家老宅的二楼,楼下是亲朋好友陆续登门拜年,一片喜庆道贺声里,他所在的二楼,格外清寂。点开那个新年vlog,开头就是张晓武和工作室的人喜气洋洋地欢腾闹着——“happynewyear!”“wow——”“这是咱们团队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都给老子嗨起来!”张晓武一如既往地闹腾,欢欢喜喜地带着一群人玩着游戏,十五分钟的vlog,前十分钟都没有他想寻的那道身影。直到张晓武最后让每个人都说一句祝福语,张晓武最先开口,他对着镜头说:“我嘛,当然是希望赚的钱越多越好,再然后……希望我老大有一天大红大紫,走向人生巅峰!”接着就是其他几个团队的小伙伴纷纷祝福。
“祝我和我家人健健康康,也祝大家红红火火,心想事成。”“祝大家吉样如意,开年大吉。”“祝大家新春快乐,每天开开心心。”“嗐,我没什么大愿望,那就祝我们工作室顺风顺水,来年赚大钱,登上国际舞台,走上人生巅峰!”张晓武举着相机特别激动地:“对!说得对!”“哎哎哎,大家快看这个人,拍老大马屁,好心机!”哄笑一片。张晓武望了一圈,没看到南苡,便举着相机四处找。“等等,我得找我老大,我老大呢?”视频加速,搜寻过那片他熟悉的海滩,张晓武指着很远的某处悬崖栏杆边,那上面有一道熟悉的轮廓,小得在夕阳下成了一个黑点。“我老大又在那上面抽烟呢,走走走。”“悄悄告诉各位,我老大可是个大美女。”视频再次加速,温行知也渐渐看得失神。最后张晓武来到了那块悬崖上,一片昏黑凄冷的海域里,张晓武叫了声:“老大。”镜头对准了那道背影,背影绰约,窈窕有致,可温行知第一个念头却是——小妖精,又瘦了。视频还剩最后三十秒,他直直盯着她,盯着她闻声后缓缓转过身来,海风烈,吹得她发丝凌乱,手里的烟灰也被吹得四散。“老大,我录vlog呢,给大家来一段新年祝福。”视频里的南苡心事重重,秀眉微蹙:“祝福?”“对,就差你了,老大开心点,今儿过年呢!”“我啊……”她思索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悠远,烟放到了唇边,抽了一口,又拿开。烟雾缭绕里,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聚焦,眼眶竟然开始微微湿润,然后轻笑开来,略显沧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他的耳里——“那就……祝大家,一切都好吧。”说完,大概是眼中太悲伤了些,她给了镜头一个不甚明朗的微笑。一切都好。是他当年被羁押期间,托人转告于她的话。心脏仿佛被钝然一击,视频也在她说完后的一秒里,戛然而止。那天的最后,他独自在二楼坐了很久,将vlog最后三十秒反复观看,看着她不知何时学会的抽烟,也看着她瘦瘦弱弱的,笑得逞强。他隔了漫长的一年才初初看见。而如今再细细去想,那大概,是南苡最难的一年吧?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没了。身无分文,无依无靠,还养着一个工作室,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累得人瘦了一大圈,连笑容都被生活压得寡淡。所以在那个雪山上时,张晓武拍下那张写真,才会希望南苡好好的。他也希望她可以,更好一点。温行知慢慢地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出声问道:“恨过我吗?”南苡微愣,觉得他莫名其妙,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爱你都来不及。可他不信,追问道:“一点都没有过吗?”他们分开三年,他狠心对她不管不顾了三年,难道对他一点恨都没有吗?答案是否认的。她真的没有恨过他。她埋进他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混杂了酒味的熟悉木质香调:“你到底怎么了?”“温行知,你今晚怪怪的。”他双手捧着她的腰和后脑勺,俯身吻着她的耳侧发,声音低不可闻,嘶哑着:“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账的。”他其实并不后悔当初奔赴云城,千里迢迢大费心机地与她在平安镇相见;也不后悔与她厮混沉沦了三年,却让她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日夜惊惧担忧,以泪度日;这一路仔细想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此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追逐她,来到她的身边,然后陪着她。所以,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他们重逢后的那段日子里,对她如此生分。他应该在最开始的开始,就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然后问她——苡苡,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苡苡,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