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就在旁边,目睹此情,嘶声叫道:“大哥!住手,住手!”却被两名家丁死死押住。陈基跪在地上,背上被鞭笞过的地方,原本厚实的麻衣已经被撕裂,底下的肌肉也随之绽裂,血沾在鞭子上,又随之溅开。李洋又接连挥鞭,陈基痛不可挡,却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出声,转瞬间已经满脸的汗,嘴角也有血沁出。阿弦挣扎的用尽了浑身力气,声音也都哑了:“不要,住手!”她的双眼早就模糊,只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而跳,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而死。忽然隐约听陈基道:“弦子不要哭。”他勉强说了这句,已经皮开肉绽,血溅遍地,几乎要晕厥过去。阿弦听着陈基那几乎颤不成声的一句话,死死咬住了唇。大颗的泪从眼中跌落,右眼更是逐渐泛红,故而她眼前所见的世界,便也似泛起了一层血雾。胸口像是梗着什么,几乎令人窒息,阿弦大口大口呼吸,眼前忽然又出现景城外风雪之中那一行迎亲的队伍。李洋狞笑,看看陈基,又看看阿弦道:“你们倒果然是兄弟情深,也不枉他代你去死。”忽然他愣住了,原来此刻的阿弦满面汗跟泪,右眼更是被血染似的十分诡异,李洋以为是鞭子打伤了她的头,血沁入眼中等等所致,然而仔细再看,却并不是。李洋心中疑惑:“这小子,看来有些古怪……”这会儿,原本跪在地上的陈基因受伤过重,再也撑不住,一头倒在地上。李洋见状,复又大笑:“我还以为你的骨头有多硬,原来也不过如此,才打了十几鞭子就这个样儿了?好,少不得剩下的我还让这小子领了!送你们兄弟两个一块儿去西天可好?”陈基本疼得几乎陷入昏迷,听了这声,却又抽搐着动了动,想要爬起来:“不,不要……我还、撑得住!”他身子所沾的地方,尽是血迹斑斑。李洋目光森然,将他踢开:“这般不知死!”阿弦睁大双眼,忽然厉声叫道:“住手!”李洋回头,阿弦叫道:“你还记得刘武周景城山庄的鬼嫁女吗?”在场众人几乎都听见了这一声,李洋怔了怔,握着鞭子,满面疑惑:“你说什么?”就在李洋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怀愤道:“京兆府并非是李义府的家产,这里仍是沛王的辖下,是朝廷的京兆!谁胆敢在此胡为!”这声音年轻而朗亮,有人眼尖,已经看见来人是谁,慌忙后退行礼,口称:“沛王殿下。”沛王李贤身着银白色绣团龙纹的缎服,头束金冠,快步走出,身后几个侍卫紧紧跟随。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怒色。阿弦抬头,却认得是那日把自己从城门口及时救走的叫“阿沛”的少年。她本来不知阿沛因何会现身此处,直到听见周围众人这样称呼,才明白原来这少年就是当今的沛王殿下李贤。阿弦呆呆地看着沛王李贤,眼神震惊而不信。李贤见她仍被小喽啰架着,便喝道:“还不放开他!”李府的家丁毕竟不敢跟王爷如何,忙垂手退开。李贤扶着阿弦,问道:“你觉着怎么样?”阿弦却看也不看,将他推开,后退三两步来到陈基跟前儿,双膝跪地想要扶住他,但见目之所及,尽是伤痕,几乎让人无法下手。李贤强压心头怒火,冷视李洋道:“李将军,你在做什么?”李洋收了鞭子,也规矩行了个礼,道:“不知殿下来到,实在失礼,我在惩治两个凶徒而已。”李贤道:“这是京兆府,有什么案子,自是本府官员料理,容不得你在这里滥用私行!”李洋笑道:“殿下息怒,我自然知道这是京兆府,是沛王殿下管辖的范围,但这案子跟我有关,我们李家深受皇恩,我也有义务帮殿下处理诸事,这厮意图劫狱,已经是死罪,我知道沛王殿下仁慈,只怕不忍动手,所以才代劳为之,而且此人又是府衙的人,知法犯法,我在此替殿下动手处决他,也算是个杀一儆百的意思。”“什么劫囚,什么杀一儆百……明明是你栽赃诬陷,而且这少年当初在明德门的举止,我也是亲见的,若细细追究起来,有罪的是你!”李贤喝道:“你不必在此巧言令色,胡言乱语,在明德门纵马伤人,擅自在京兆府内动手,意图杀人,这些事我会如实禀奏父皇跟天后,来人,将李洋拿下!”李洋一愣,浑然想不到沛王竟会如此:“殿下,你可要想清楚!”李贤道:“这有什么可想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跟随沛王殿下的随从以及京兆府的两名武官上前,便要将李洋拿下。李洋并不惧怕:“殿下,不要撕破了脸面。”李贤冷笑:“你都敢在明德门给天子脸上抹黑了,现在又在顾及谁的脸面?”王爷动怒,李洋虽百般不愿不甘,却不敢不从,只得被人押下,暂时关入大牢。李洋的那些家丁,一哄而散,飞奔回府报信。李贤也不理会,上前打量陈基的伤势,道:“快去请大夫。”又有人上前,将陈基小心地抬着送入房中。阿弦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李贤见她颈间依稀也显出一道血痕,便道:“你也受伤了,别只跟着乱跑,且让大夫看一看。”百忙中阿弦回头看了他一眼。惊鸿一瞥,李贤觉着她的目光十分古怪,不似当初初次相识时候那样清澈单纯,而是有些难以形容的意味,让人觉着那目光里含有让人心头发沉的东西。大夫很快赶来,两名大夫一起动手,费了半个多时辰,才将陈基背上的伤口清理妥当。血渍,破损的伤处,跟衣裳的碎片沾粘在一起,每动一寸,都是钻心之痛。陈基起初还有意识,见阿弦守在跟前儿,便道:“别哭,弦子,别哭。”阿弦满面泪湿,陈基喃喃说道:“伯伯虽然不在了,我还在……”因为那股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浑身起了一阵不自觉战栗,陈基终于再也撑不住,闭上双眼昏死过去。后来有大夫想要帮阿弦料理伤口,阿弦只是不肯。渐渐地屋里并没有别人了,阿弦呆呆地盯着床上的陈基:“大哥,大哥……”心里忽然后悔起来,如果她没有上京,就不会生事,就不会牵连陈基,但现在……悲伤且后悔中,身后是李贤的声音,道:“不要难过了,大夫说虽然伤的重,但仔细调养,假以时日是会好的。”阿弦想回头看一眼,头颅却似有千钧重,她沉默片刻,低头说道:“我不知道您是王爷殿下,那天实在失礼啦。”李贤和颜悦色道:“你原本不知道,不知者不罪,何况我也并没告诉你实情。”阿弦听着他的声音,终于慢慢回头,当看见少年的脸的时候,阿弦的鼻子没来由大酸,同时眼睛里又浮现水光。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多谢王爷殿下。”她想行礼,身子手足却一片僵硬。李贤温声道:“没什么,可知我当时不肯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就是怕你会这样跟我见外客套?”阿弦怔了怔:“那,当时在明德门,你为什么要救我?”李贤道:“正如我跟你说过的一样,李义府祸害朝廷天下,我是李家的人,也是天下人,当然跟他有仇了。你打了李洋,正合我意。”阿弦忍不住冷道:“那又如何?你是堂堂的王爷,都无法奈何李义府,我被关押在京兆府这许多日,都没有人敢过问此事,唯一能主持公道的薛主簿也被逼革职了。这就是长安,这就是朝廷。”李贤语塞,又慢慢叹了声:“你大概不知道长安的详细,李义府一家之所以横行无忌,是因为父皇跟天后宠信他的缘故。”阿弦道:“那现在怎么样,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大奸臣,却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李贤不语:高宗是他的父亲,武后是他的母亲,两个人宠爱奸臣,放纵罪行,自然是错,可是当初太宗以孝治天下,子不计父过,他又能如何?就算此刻背后议论起来,李贤也不能说些过激的话。李贤沉默之时,阿弦不由多看他两眼,当目光掠过他的眉毛,眼睛,她似乎能看出几许熟悉的影子,但……终于狠心别开头去。不知过了多久,李贤才说道:“对了,你方才跟李洋说‘景城山庄鬼嫁女’之类,是何意思?”阿弦道:“没什么。”李贤道:“当真没什么?”如果没什么,当时她又为何会叫出这一声?但是当时李贤在场,也能看出李洋却像是个浑然不知情的。阿弦不愿跟他多话:“多谢殿下相救,不知我能不能跟我大哥先离开府衙?”她的态度冷淡非常,比初见时候判若两人,李贤心中纳闷:“不用着急,方才大夫说张翼的伤一时半会儿不能移动,要静养才好,何况这里的汤药都是一应具备的,何必再挪地方。”阿弦看看浑然无觉的陈基:“好吧。那殿下当真能让李洋罪有应得吗?”李贤皱眉道:“我已经将明德门的事禀告了父皇,他已经申饬了李义府,让他管教儿子,没想到他回头就变本加厉了。我明日即刻再进宫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