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头不悦:“这天还没亮呢,催命呀?”高建道:“想必是出了大事,不然不能如此,只是不知是怎么了,昨儿还没眉目呢,一夜而已,难道就反了天么?”阿弦道:“的确反了天了。”高建这才发现她一脸平静,似乎对此事毫不觉意外:“这话怎么说?”阿弦吁了口气:“欧家出事了,有人持刀行凶。”高建惊问:“是谁行凶,受害者是谁?”阿弦闭了闭双眼,心底掠过方才梦中所见:“欧家的少夫人、曹员外之女曹氏,意图刺杀欧老夫人。”高建不由失声:“什么?”将出门之时,阿弦回头看了眼窗扇紧闭的东间:给他说中了。若她有天生之能可预见未来事端发生,但是英俊,只凭着高建一句话而推断出事情发展之真相,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能为?还我命来曹廉年先前听说府衙来人,还摸不着头脑,只是想着上回他牵头联合当地士绅主动为善堂捐钱,乃是大大的善举,但是刺史大人也着实嘉许了一番,何况向来安分守己并未犯事,料必无碍。谁知来至府衙后听了袁恕己一番话,将曹廉年惊得三魂七魄皆都飘飘荡荡,竟不知是怎么辞别的刺史大人,又是如何趔趄踉跄地离开府衙的。高建说跟他打招呼的事儿,曹廉年更是一毫也不记得。他满心里所惊所忖的,都是袁恕己所说的骇人内情,以及他那句:以曹员外精明强干的为人,竟半点不知情?曹廉年在往曹府的路上总算回过神来,即刻命家人备车马,轿子才在门口停下,曹廉年便下轿上车,命赶赴招县。马车急奔而出,直向招县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进了城门。欧府本关门闭户,暂不待客,门上听说是亲家来到,才忙开门迎了进来。曹廉年不等下人们通报,马不停蹄,急急地往内宅而去。里头曹氏闻讯迎出来,父女两人对面相见,曹廉年一眼看见曹氏脸上泪渍未干,双目更是肿的,心头越发凛然。曹氏见父亲来到,强打欢容,行礼道:“爹怎么这会儿来了,事先也不叫人传个信儿?可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曹廉年看一眼她身旁的丫鬟们,曹氏会意:“你们都退下吧,我们父女自在说话,不用人伺候。”下人们都退后,曹廉年握住曹氏腕子,拉着她到了内室站定,低声道:“你好生跟我说,我的两个外甥女儿,是怎么死的?”曹氏见父亲举止有异,本正在猜测是为了何事,听了这句话,宛如一道霹雳当空降下。曹氏本要遮掩,奈何先前正为此事郁结于心,曹廉年又赶得这样恰巧,曹氏才一张嘴,两行眼泪已经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曹廉年本心怀侥幸,猛地看女儿这样反应,那颗心就像是被人扔在冰面上,狠狠地又踩了两脚,疼得颤个不停,他捂着胸口,觉着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曹氏急忙扶着老父,叫他缓缓坐了,曹廉年几乎一口气转不上来,大口喘了两声,还未开口,泪却也落了下来:“天杀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他痛的难以说下去,手用力一拍大腿,又紧紧抓住,刹那间已经老泪纵横。曹氏早也忍不住,却又怕别人听见,便道:“爹,小声些。”曹廉年转头看她:“这会儿还怕人听见?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为父!”曹氏哽咽不语,曹廉年一再追问,曹氏才说道:“先前我因生了女孩儿,家里人对我便动辄使眼色,婆婆跟太夫人更是明着说欧家是要男丁来继承香火的……”曹廉年道:“那也不至于下那种狠手!只再生就是了!你竟然容他们这样丧心病狂?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曹氏哭着跪在地上:“我哪里会舍得?但我做不了主。”曹廉年含泪愣住,曹氏道:“本来大女夭折之时我是不知道的,只是因着婆婆跟太夫人的态度……她们并不悲伤,反似轻松一样,我心里难免存些猜疑,后来有了二女,我便加了小心,处处谨慎,那天婆婆说要带她去玩儿,我只半刻钟不在场,就说孩子忽然……我这才知情。”她举手捂着脸大哭起来,手背上那个圆圆地疤痕显得格外醒目:“但是我又能怎么做?说出去的话,别人只当我是疯了,那段时间我曾回家住了几日,父亲却也不大理会,还说我跟那孩子缘分浅,所以才没了,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曾几次试着想告诉父亲,可每次说起欧家,父亲都盛赞他们是殷实厚德之家,让我快些养好身子,尽心侍奉公婆夫君等,我还能说什么?我若贸然说明此事,只怕会被万人所指,成了无处可依的弃妇,那时候父亲可会信我的话?还是也会如万人一样,也嫌我恨我,觉着我为家里丢了脸?”曹氏委顿在地,无法自持。曹廉年愣愣听到这里,泪落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我那不过是为你宽心的话,实则我心里也是难以割舍的,你怎么能当真以为为父是无心的……唉,糊涂,糊涂!”父女两人对泣半晌,曹廉年起身将女儿搀扶起来,道:“你爹我年青时候,也曾做些不怕天地的事,但这种恶行却是想也不敢想,何况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所谓人善人欺天不欺,人不知道,鬼神未必看不在眼里,先前我也不信这些话,但是上次你弟弟的事,着实让我惊心。前几日我捐了好些银子给袁刺史的善堂,人人都说我是巴结讨好刺史,然而谁也不知道,我只是为求心安而已。”曹氏慢慢收了泪,曹廉年握着她的手,也摸到了上头的那个伤疤,曹氏伤着的时候他也知道,人都说是少夫人不小心被倒落的烛台砸伤了,当时曹廉年心里还略觉古怪,但并未多想,如今事情说开,又怎会不知?曹廉年忍泪道:“他们做这些事,迟早晚要有报应,如今报应就在眼前,这新刺史的手段你大概也听说了,前日十八子他们来欧家,早把所有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昨儿十八子便将事情告诉了袁刺史,你想想他对付秦学士王员外家的那些手段,你当他会视而不见……放任欧家仍旧自在么?”曹氏微微睁大双眼,忽地说道:“我也早受够了,如果袁大人果然要向欧家开刀,我宁肯如此,鱼死网破倒好!”曹廉年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可见还是我的好女儿,我看袁大人的意思,绝不会善罢甘休,为父特意前来这一趟,就是想叮嘱你,若东窗事发,你可要知道如何做。”目光一对,曹氏道:“爹放心,女儿知道!这场恶事总不要烂在肚里埋进棺材……”忍不住又哽咽起来,她低头擦了擦泪,“可知女儿恨不得剖开肚子,都晾晒出来才好。”曹廉年将她抱了一抱:“我还想跟你说的是,你不必担心别的,欧家势必要倒的,可你还有曹家,你并不会无处可依。”曹氏捂住嘴压下那冲出喉咙的哽咽:“爹……”曹廉年叹道:“罢了,不用哭,一了百了也是好的。这两年我看小郎的情形也很不对,虽说年幼,但那性子实在跋扈的叫人看不下去,趁着他尚未被纵容坏了……”曹氏点了点头。两人说到此,外头有人道:“大公子回来了。”曹廉年回头看向曹氏:“趁着城门未关,我先去了,欧添是个愚孝之人,若给他知道了只怕会打草惊蛇,你且不要向他泄露口风。”曹氏答应。曹廉年要去之前,复又问道:“我听袁大人说,欧荣之所以要请十八子,是因为你说了我们家的事儿?你可是故意如此?”曹氏道:“是,我听了弟弟的事,心想十八子毕竟是公门之人,他果然有这种能为的话,只怕不会知情不报,他倒果然并未辜负。”曹廉年因听说欧家的龌龊之事,不愿再跟欧添碰面,便趁他回来之前先去了。欧添回来后,见曹氏有哭过之态,便道:“我听说岳父忽然来了,不知是为了何事?”曹氏道:“没有别的,还是为了弟弟的病情。”欧添道:“小弟不是已经好转了?”曹氏道:“父亲年纪大了,格外怜惜小孩子,弟弟偶然有个啼哭不止他都要格外担心,方才来对我诉了一会儿苦就好了。”欧添“哦”了声,打量曹氏。曹氏已叫丫头打了水来,才洗了脸,见欧添看自己,便道:“夫君可还有事?”欧添不答,只是向着她一招手:“你过来。”曹氏走到身边,欧添举手抱住她,并不说话,曹氏觉着异样:“夫君,你怎么……”欧添道:“别说话,你抱着我。”曹氏一愣,迟疑着举手将他环抱住,欧添道:“我长姐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我忘不了的,便是她抱我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极暖和的,就算是冬天也像是烤着炉子。”曹氏的眼圈又红了:“夫君……”欧添道:“可她反而说我身上热,说我像是火炉,还擅自给我起了个小名,就是今天十八子叫的那个。”曹氏轻声道:“小炭。”欧添道:“这件事只有我跟她知道,因为祖母跟母亲对她都极严厉,若知道她这样唤我,是要罚她的。长姐聪明伶俐,她的早逝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当大女出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她转世回来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