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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第1页)

阿弦想尽快逃离这种境地,却只能本能地用手在地上胡乱探摸,想要上天垂怜,找到丢失的眼罩,如今对她而言,那个小小地东西,就如同唯一救命的护身符一样。仓皇里,手指被横斜的枝桠,碎骨乱石等划破,阿弦却不觉着疼。直到手底碰到一物,有些湿嗒嗒的,略带温软。在这种临近黄泉最近的地方,这种手感,又能是什么东西?阿弦心悸,本想缩手,但就在这刹那,她的耳畔忽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静”。这种静默出现的太过突然,一瞬间阿弦以为自己是被那些声音吵得终于聋了。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是真的“静”,原本围绕不去的那些吵闹声音忽然神奇地消散。而且那股围困萦绕她多年而无法消散的阴冷,竟也随之陡然消失!往昔,就算她站在太阳底下,脊背处都是凉浸浸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阿弦茫然懵懂地睁开双眼。她仍然还是在谷底,依旧是苍灰的天穹,冰冷矗立的坡壁,向空中延伸的枯枝乱草,纷纷坠落的碎雪……但是,最重要的是,没有那前仆后继奔她而来的鬼灵。之前以为自己聋了,现在不由又怀疑是瞎了。阿弦呆呆地揉了揉眼,仍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她又试着摸了摸脸,身上,臂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死。最后,阿弦转过头去。她看见自己的手正落在一张沾泥带雪,额头还有一抹鲜红,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有那么一霎时,阿弦以为摸到了一个鬼。或者是一具尸首。但是手底下的皮肤并没僵硬冰冷,反有一丝温软。并且在那乱发底下的额头上,正缓缓渗出新鲜的血液。仿佛在提醒着她,这的确是个人。后知后觉,阿弦探手在那“人”鼻端试了试,又缓缓缩手。并无任何鼻息,这人像是死了。她呆了会儿,不死心地复把住他的手腕,如此仔细听了半晌,才终于察觉那脉象里还有一线极微弱的跳动。阿弦微微松了口气,五味杂陈,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前一刻还围绕不退的狂鬼乱魂,竟神奇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始终压在她身上那股阴煞之气竟也消失不见,就像是背负的重担被突然卸下。阿弦吐一口气,摇摇晃晃起身。她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目光扫过地面,又小心翼翼地逐渐看向远方——目光所及处,什么也没有!只有看似可怖的现世场景:泥石,白骨,杂草,斜坡,飞雪。却没有那些她本就该看不见的魂灵们。十多年积压在身上的苦难酸涩,都在这时侯荡然无存,阿弦还未反应过来,眼泪便流了下来。这是喜极而泣。虽然不知原因何在,但在这一刻,阿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跟轻松,虽然如今仍站在阴霾不散,飞雪飘零的谷底,于她来说,却似立在阳光普照,春风和煦之中。她自觉如一个簇新的初生儿般,扬首向天,雪花温柔地落在脸上,那种冷是清爽痛快的冷,阿弦长吁一口气,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作白雾,又轻快地消散。她睁开双眼,完完整整,仔仔细细,毫无畏惧地打量这个世界,泪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斜入鬓中。在顿感轻松愉悦之余,又有种无所适从不明所以的惘然。阿弦回头看着地上那人,他仍昏迷不醒,生死不知。上下打量着这“人”,却见他身着一袭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烂长袍,身量颇为长大,只是极瘦,如同一杆修竹笔直地横在地上。头发散乱,双眸紧闭,嘴角至下颌都生着凌乱的胡须,看着仿佛是年纪不轻了。惊疑不定,目光逡巡,最后落在男子的手上。这是一只十分修长好看的手,虽然枯瘦,也沾着泥尘残雪,却仍能见秀美的形姿,骨节匀称,手指颀长。从这只手而言,却也并不像是个老人家所有的。阿弦看看这人的脸容,又看看这只手,总觉着其中有一样东西长错了地方。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不能被这只手的样子迷惑,因为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只手看来十分眼熟。阿弦盯着那只看着很眼熟的手。想起来了,这只手对她而言,何止眼熟,简直“神交”良久。她第一次看见这只手的时候,是在雷翔派人去接她、在自家门口所见的幻相里头。第二次,则是方才在坡顶路上,她坠马之前,就是这只罪魁祸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下了马儿。“原来是你?”阿弦看着昏迷不醒的男子,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连续两次看见那只手,在阿弦觉着,那应该是属于鬼魂一类,谁知道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虽然如今这人的情形,也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人。但是他的额头有新鲜的划伤,腿也折了,想必是方才跌落的时候所致。阿弦重回到他的身边,在腰间的搭兜里翻了翻,找出一块汗巾跟一瓶伤药。因她当这个差,老朱头不由分说,在她的搭兜里塞了无数的东西,简直如一个百宝囊,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备无患。阿弦看着那瓶伤药,又看看重伤的男子,不由笑笑。身上的阴冷消失无踪,这前所未有的轻快清爽感觉让她心中的欢喜忍也忍不住,看待伤者的目光也很不同起来。他额头上的伤痕略深,几乎见骨,这让阿弦倒吸一口冷气,只好竭力放轻了手脚,最后敷好了药粉后,身上居然出了些热汗。在给这人料理伤处的时候,阿弦飞快地理出了一点头绪。这位既然是个人,那么……他大概是从坡底想要爬上大路,可惜的是,他选错了法子,非但没能成功,反而把她也拽了下来。现在回想,往下坠落的时候,似乎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当时她还以为是又见了鬼,直到这会儿才了悟,必然是这人在她底下,所以阿弦才没有伤重,他反而伤的较重一些。可是掉落的这处实在不是地方。因为先前战乱荒年,村镇里或灾或病死了许多人,有些得以入土为安,有的则随意在无人处抛落。所以先前她才会看见那么多的鬼魂,因为这的确是临近黄泉最近的地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终于“正常”了,她终于看不见那些无处不在窜动的家伙们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之所倚”?一念至此,阿弦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将帕子用旁边干净的雪搓了搓,举手轻轻地将伤者脸上的泥雪血渍略擦了擦。污渍逐渐除去,阿弦面上的喜欢之色也转作了诧异。她看见一双如修如画、斜飞入鬓的长眉。虽然双眸紧闭,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而且……最怪的是……他看着很脏,可气息却异常地干净。因为体质异于常人,阿弦看人也是自有所感。凡人都有七情六欲,所以身上也会有各种不同的气息,酸,甜,苦,辣……不一而足。但此人身上,却只有一股淡淡清冽的气息,如高山清雪,明月松泉。干净的太过诡异。阿弦呆了呆,迟疑着想把他脸上其他地方也擦一擦,眼前忽地一花。下一刻,那只修长好看的手,不偏不倚地掐在她的颈间。方才还生死不明的家伙,仍是躺着未动,也不曾睁眼,手上的力道却如铁钳一般,只要他再多一寸力道,阿弦的脖子就会被轻易拗断。阿弦无法呼吸,手松开,沾血的帕子跌在那人脸颊旁边。挣扎无效,阿弦试图将他的手掰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跟这人相比,简直如蚍蜉撼大树。她涨红着脸,竭尽全力道:“是我、我救了你……你不要、害我!”阿弦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用,但是在她沙哑着嗓子哽咽着气息说完之后,那只正在收紧的手陡然松开。阿弦往下跌落,正压在这人身上,却又很快地爬起来往后退了出去。她满脸惊恐地看着仍静默未动、甚至双眼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的这人,原先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脖子被掐住的瞬间,心里满是恐惧跟憎恶,完全抵消了先前仿佛重获“自由”似的欢喜。阿弦震惊且愤怒,摸了摸仍旧疼痛的脖子,牙咬的咯咯响。目光横来转去,又落在那只好看的手上。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了。这只手跟她可着实缘分不浅,第一次,他将她从坡上拽落谷底,第二次,他竟想要自己的性命!如此恩将仇报,何其可恨!阿弦本要倒退,却又上前,用力在那手上踢了一脚。这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老朱头跟她讲过很多次“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的故事,她怎么竟都忘了?实在可恨。但就在阿弦满怀愤怒往前狂奔的时候,眼前影子闪烁。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令她戛然止步,定睛看去。果然,方才神奇消失不见的那些鬼影,就在她前方不远,重新一一出现,那呼啸嚎叫的声响,也隐隐又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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