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并不在乎宁择华如何应对,弯腰捞起小二怀中抱着的行囊,随手扔了一粒碎银,长啸一声:“宋某告辞!”
宁择华看着跌落在地的金隅刀,愣了很久。最终,苦笑一声:输了。
第八章计中计
掖城与长咸、云都、西良合称凉雍四城,既是军事要塞,也是繁华市井汇集之处。早些年西北太平时,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商人在此处集市交易,然后四散向大江南北。可惜,自夙王之乱后,凉雍两州实力大不如前,北方诸部心思又不安定起来,时常有小股“流寇”南下侵掠抢夺。
雍州地界事关玉京安全,并不敢轻忽此事,对前来劫掠的北方诸部态度严苛,一旦来犯,必然杀得其落花流水、狼狈逃窜;凉州守备态度截然不同,并不在意小股劫掠,时间一长,北方诸部摸到了规律、尝到了甜头,便纷纷奔着凉州来了。
凉州二城,西良自古处于乱战之地,土地贫瘠,民风剽悍尚武,盗匪频生;与之遥遥相望的掖城有“流雪回风”之称,乃是一片繁华风流之地,这里商业繁荣,百姓多崇尚佛道。所谓柿子要挑软的捏,两相对比,谁也知道该打哪里的主意。
这些年掖城周边劫掠日多,宋拂出了泉兴县,沿着官道打马向北,一路上见了不少形容狼狈的流民,心中难免有苍凉之感——当年百代繁华、流风回雪的掖城终究难免凋零。
马不停蹄地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见了掖城特有的白石城墙,在橙红的晚霞下莹莹闪烁。宋无黯牵着马进了城,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城门的尖拱,这种尖拱是各耆人常用的。
当年这里是各耆的要塞,后来各耆覆灭,掖城便被晋朝占了去。掖城被占后,未免激起反抗,晋朝对各耆遗民颇为厚待。各耆原本就是精于商业之族,对于中原与北方诸部的语言都很熟稔,对他们来说,归在晋朝之下,总被遭受北方诸部劫掠来得好。
掖城有着严格的宵禁,宋拂不得不先找一家客栈暂且住下,第二日再去集市准备食水,如果能找到一位向导引路,就最好不过了。他在掖城中盘桓了一阵,选了一家靠近市集、还算干净的客栈,掌柜是个棺材脸的中年男人。
客栈里人并不多,宋拂先付了铜钱,暗忖身上的现钱不多,明日大概还需要去钱庄支一些。见掌柜一板一眼地数着铜钱,宋拂见机问道:“这里正对着集市口,每日人来人往,请问老板今日见没见过一个身量比我略高一些,相貌过人、气度华美,使人过目难忘的男子?”
客栈掌柜动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宋拂眼前一亮,顿感光明:“你见过?桃花眼,唇角梨涡处有一点红痣,是也不是?”
客栈掌柜还未答话,就听见身后一阵令人倍感熟悉的轻笑声:“‘相貌过人、气度华美,使人过目难忘’,啧——原来某在阿拂眼中是这样的?”
宋拂僵硬地扭过头,身后说话那人果是吕隐吕玄都不假,他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吕隐!我要把你——”
“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吕玄都笑嘻嘻道:“噫,看来阿拂对我的美貌觊觎已久。”
宋拂让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掏出一只暗天雷,把他炸得七零八落。他扯了一下嘴角,笑容看上去相当凶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某是这里的老板啊。”吕玄都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来,阿拂与某真是有缘分,掖城这么大,你偏偏住进了某的客栈。”
“原来如此。”宋拂扭头对掌柜道:“抱歉,我不……”他盯着柜台上无辜的钥匙,抬头看了看掌柜,棺材脸的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数完了铜板,皮笑肉不笑道:“二楼,凤雏间请。本店概不退款。”
“你!你这是强买强卖!”
棺材脸的掌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不满,大可以去告官。”
官府接讼状每月都是有固定时间的,宋拂掐指一算,他想要告官,还要等个十日,之后对簿公堂更是麻烦得不得了。何况他一个江湖中人,若真闹将到官府,就他身上那些东西,足够他人头落地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宋拂不断在心中默念着,用手指将钥匙划拉到自己这边:“有劳了。”
宋拂拾阶而上,到了二楼凤雏间,身后的吕隐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宋拂用钥匙开了门,朝门外的吕隐笑了一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被拒之门外的吕隐垂着眼睫自嘲一笑,上前敲门。
他连着敲了大约一刻,眼前的门终于开了,宋拂一脸黑气:“做什么?我要休息了。”
吕隐苦着一张脸:“阿拂……你好歹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嘛。”
“没有误会,谈何解释?”宋无黯冷眼看着他:“你昨日申时买马,酉时离开,分明是在毁去地图之后就已经有了成算,决意把我抛开来。怎么?还要我感激不杀之恩吗?”
“非也。”吕玄都天生一双笑唇,即便此刻敛去笑意,也显得温文有礼,只是他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我想说的是,阿拂就那么确定自己记住的那副图是真的?”
宋无黯眼神莫测,他一甩袍袖,寒声道:“……我不会再信你!”
吕玄都并不在乎他的态度:“看来阿拂想到了是不是?你虽是暗器高手,若是你全神贯注,即便是我也不敢动手脚。奈何阿拂是君子,有意避嫌,故意避而不看,这才给了吕某可乘之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