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躲了起来,来者似乎并非一人,也未往他这边继续行来。但因为这附近格外安静,虽然距离有些远,他倒也能听清楚对方的声音。
“事情办好了?”
这声音虽然带着习武之人的中气,却难掩嘶哑老迈,显然开口之人已近暮年。他不知来者情况,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打算悄悄离开,却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义父大人。”
他当然不会听错方思明的声音。他心里忽的一跳——不知为何,虽然觉得自己在此处偷偷摸摸的实在不好,但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便一步也走不动了。
尽管慌乱,但心里却还是满溢的欢喜,他的看角不自觉地轻轻绽出一个微笑来,却在听到那人的下一句话时,连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我已去金陵找了柳府的当家。再过几日,柳家的番香生意,便能收归阁中了。”
"哼,柳家倒是宝贝他们这个草包儿子,只是可恨那当家的大少爷戒心太强,派去了多少人也近不得身,到底还要我们从这个废物身上下手,绕这样大的圈子。”
那老人似是心情极好,又絮絮的说了半天番香生意的隐秘和重要性,嘱咐他要好好经营这条来之不易的线路。方思明时不时地应和几句,直到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那老人才拍了拍对方的肩道:“思明,这次的事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但总归办的不错。前几日错怪你优柔真断是为父不好,大丈夫能舍能得,为父很是欣慰啊。”
方思明似是沉默了半晌,又格外平静无波、语气毫无起伏地开口。
“多谢义父大人夸奖。”
直到那两人离开了树林,他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十几岁那年,那游方道士说过的话来。
“既是贵人,亦是劫数。”
他喃响的念了几句,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捧着一颗真心去看方思明,可结果又如何呢?
他何止是个笨蛋。他简直是个傻子、草包、一无是处、毫无长进。他给人这样骗的团团转,一边做着别人的人质,一边却还做着与人家两情相悦的美梦。
更可笑的是,即便知道了这样的事,他却仍旧连一丝恨意也生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痛的发抖发麻,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却仍是那人的身影。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方才那吻似乎还留着余热,他的心底却一片冰凉。
TBC
ps。关于番香的生意,因为明朝的时候是禁止私贩番香(也就是外国的香料)的,所以柳府这条生意线路属于暗里操纵的,简单来说就是“我,朱文圭,要钱”←没有特别详细的考据过番香的事情,有bug还望海涵。
第8章
方思明独自坐在院落里。
石桌上摆着一壶酒,是他特地从金陵带回来的梨花酿——江南一带的人一贯喜欢这样软绵绵的酒,不像中原,入口辛辣的烈酒更受人们的欢迎。
他其实对于酒并不挑剔,或者说,他对这些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他是不能有弱点的,自然也不能有什么喜好——年幼的时候,朱文圭为了让他明白这一点,做了很多让他印象深刻、永生也不能忘怀之事。
直到如今,再好的酒他饮着也不过就是那一种味道,再美味的珍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果腹之物。
他终于成为了朱文圭的武器。
武器——他笑了笑。即便是武器,那么他也要尽自己所能,将自己打磨得锐利趁手,让朱文圭满意才是。
这戏既然是朱文圭所盼望的,那么他便演下去也无妨。他总是说别人执迷不悟,其实他才是最固执的那一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持续下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无法、也绝不愿回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亦拒绝任何人的劝解。
他知道面对恶意嘲讽要如何回击,亦知道面对同情劝解要如何拒绝——他遇到过太多的人,他对这些东西,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办法。
但他从来也未遇到过……亦不知道,在那样汹涌又直白的“喜欢”面前,他要如何去回应。
更何况他与那少年一开始便起于利用,又怎会又什么好的结果?
他想起假扮方莹接近那少年时,那倾慕的一双眼,又想起替他包扎伤口时的,他脸红的样子,又想起那月色下冰凉的吻、和那简单的近乎笨拙的一番剖白。
那少年的心思从来也不加掩饰,但那一晚的梨花酿,滋味又似乎格外的难忘。
他之前分明是想将一切都说穿——好让那少年就此死心的。但不知为何,看着他那一双清亮的眼睛,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