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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页(第1页)

沈峤剑尖一颤,人从石头上面陡然跃下,毫无预警,看得入神的十五大叫一声,并作几步跑到河边,却见沈峤落在汹涌的河水之中,兔起鹘落,手中剑势未停,绵绵不绝,凌波微步,恣意自如,宛若闲庭信步,以剑拈花。从来不为任何人停留,急于吞噬万物的黄河在他脚下奔流,却在他周身三尺之内,温柔得像月华抚弄春风,任其自在,任其去留。天不为春,着手成春。流水无情,剑则至情。以至情之剑驰骋无情之水,纵风雨千重亦独往。剑光所至,万取一收,风流尽得。一套剑法既毕,沈峤从河中石头跃至岸上,眯起眼往回看,他的眼睛仍旧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之前余毒在体内滞留太久太深的缘故,即便根基重塑,也没法恢复到往日清晰无比的程度。但这已经不要紧了,因为方才他使出那一套剑法时,用的是自己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以剑意维系与周围的联系,所以落脚处分毫不差,并不因视力而减损,这也算是有舍有得,因祸得福了。十五在旁边怯生生道:“沈师,我以后真的能练成您这样的境界吗?”沈峤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大道三千,人人不同,你只要用心研习,将来必然也能水到渠成。”十五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这是他自离开白龙观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沈峤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师父的死,我知道你没有忘,我也没有忘,我们一起记在心里,但你师父在天有灵,肯定希望你能开心快活,答应我,过了黄河,我们就把伤心事都抛掉,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好不好?”听他提起师父,十五的眼眶又有点湿了,但他很快点点头:“好的,我会好好活着,努力练功,当一个好人,不会让师父失望,也不会让您失望的。”沈峤什么也没说,只将他紧紧抱住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沿着河边,慢慢地向前走。而黄河,依旧滚滚向前,亘古不变。……他们两人走得不快,这一路整整走了好几个月,直到八月初,才抵达泰山脚下。泰山共有大小山峰一百多座,碧霞宗不在历代帝王封禅的岱顶,而在东北麓一座名不见经传的烛南峰上。烛南峰不算高,位置却得天独厚,山上奇石环绕,清流淙淙,因地势较险而少游人樵夫,二人在山下稍稍整装歇息,便开始往上爬。十五颇有点“近乡情怯”,心头忐忑不安,在沈峤带着他往上走的时候,便忍不住问:“沈师,您知道碧霞宗是一个什么样的门派吗?”沈峤笑道:“碧霞宗始建于汉代,如今的宗主叫赵持盈,同样是身列天下十大的高手,竺兄既说赵宗主是他的师侄,那么论辈分,你应该是与赵宗主同辈。”十五抓着他的衣角,却绝不是害怕自己跌下去,这几个月他跟随沈峤习武练剑,进步飞快,玄都山的轻功“天阔虹影”在他使来,已得三四分精髓。“等把我送到碧霞宗,您就要走了吗?”“你不希望我走吗?”沈峤故意逗他。十五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没说话。观主和初一去世之后,这一路沈峤照顾细心,如师如父,十五早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依赖孺慕至深,如今看见碧霞宗近在眼前,师父的遗命很快就能实现,可伴随而来的却是很有可能的分离,他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了。沈峤:“放心罢,到了之后我也不马上走,先看看再说。”他没有告诉十五的是,碧霞宗虽然曾经也是大派,但近年来衰微得厉害,只因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奇才赵持盈,这才稍稍提振名声,但一个门派要光大不可能单靠一个人,赵持盈再厉害,想要力挽狂澜也有些吃力,听说近年来赵持盈闭关,门派事务一直是其师兄岳昆池在打理,竺冷泉当年离开门派必然有缘故,而且这个缘故肯定不会太愉快,只不知他们见到十五会作何反应,若是不喜欢十五,他也不能将十五留在这里受委屈。十五不知沈峤心头所想俱是为自己考虑,心中惴惴不安,既担心碧霞宗上的人不好相处,又担心太快与沈峤分离。两人就这样快爬到半山腰,沈峤却发现了不对劲。一般门派若在山上,有些守卫森严点的,山下就会有弟子值守,稍微松一点的,到了半山腰,也必然能看见人。但现在,眼看他们已经快要到了,人影却没看见半个,这不能不说是很反常的一件事。十五显然也察觉到不妥,原本抓住沈峤的衣角却悄悄松开,他不希望有事的时候,自己成为拖累沈峤的累赘。“沈师,您看!”沈峤眼神不好,十五却发现石道旁边被丢在草丛里的断剑,弯腰捡起来递给他。沈峤摸到断剑的口子,这明显是用力过度折断的,此间不见尸体,也不知剑的主人是跌落山崖了,还是已经逃跑了。“小心些,上面兴许还有,你跟在我后面。”果不其然,越往上走,兵器就越多,陆续也有尸体,分不清是碧霞宗弟子的还是别人的。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遥遥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话未落音,一剑已经朝十五后背飞掠而来。沈峤听见动静,神色未变,拉住十五一个旋身,两人位置转眼就调换过来,他自己则迎着剑锋而去。山河同悲剑甚至都没有出鞘,他掌风侧拍,将剑势拍得偏了方向,袖子一舒一卷,便将对方的手腕给拿捏住。“沈道长?”对方咦了一声。“阁下是?”沈峤眯着眼,只能看见眼前一个五官模糊的人影。“在下范元白,正是碧霞宗门下,我们曾在苏府见过一面。”对方道。沈峤想了想,终于有点印象,当日他代晏无师赴苏府秦老夫人寿宴,的确好像遇见过泰山碧霞宗的弟子。范元白:“敢问沈道长为何身在此地?”他的语气不掩焦灼,却仍能耐着性子,先客客气气问询一声,一是范元白本身脾性不错,二是那日沈峤与段文鸯交手的表现折服了许多人,这其中也包括他。沈峤将十五与碧霞宗的渊源简单说了一下,还让十五出示木牌为证。范元白拿过木牌端详片刻:“我确实曾听过竺师叔祖的名字,不过其中内情却不甚了了,既然如此,两位不妨随我一道上山,也好将此事呈禀师长。”沈峤道:“多谢范郎君,方才我们在沿途发现断剑尸首,想必你应该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范元白苦笑:“说来也巧,我此番回家探亲,一去大半年,今日正好回宗门,谁知在山脚下就发现不妥,原本宗门安排在那里轮值的弟子却不知所踪,一路上来,心惊胆战,正好遇见两位,我还以为……”他还以为是敌非友。沈峤:“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是赶紧上山一探究竟,若平安无事,也好求个安心。”范元白连声应是,当下便与沈峤十五一路同行上山。只是三人越往上走,心就越发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只因一路上去,触目所及,刀剑越来越多,尸首也越来越多,范元白从原先力持镇定,还能弯腰去察看尸首,看有没有活口,到后面脸青唇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通过范元白的解释,沈峤他们知道这些尸首里头就有碧霞宗的弟子,而且还占了大多数,其他尸首则身份不明,从兵器上看,对方用的也是剑,剑上刻着“东洲”二字。十五奇道:“东洲是什么门派?”他只以为他初入江湖,孤陋寡闻,没想到范元白也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反是沈峤道:“中原没有东洲派,高句丽却有一个。”范元白这才道:“不错,此派号称高句丽第一大派,我也有所耳闻,但高句丽乃异国,与我碧霞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说话不耽误脚下功夫,离山顶越来越近,三人已经遥遥耳闻短兵相接的声音。耳力如沈峤者,甚至能听见有人在喊话斥骂。范元白加快几步,赶在前面,手中剑已出鞘。十五则拉了拉沈峤,小声道:“沈师,您跟着我,地上尸首有些多。”沈峤心头一暖,点点头,没有违逆他的好意:“好。”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仍令范元白禁不住揪心。只见原先平静祥和的宗门,如今已成血海一片,尸首的数量在进了宗门之后达到顶峰,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河,缓缓流淌向不知名之处。那些已经闭上眼睛的碧霞宗弟子,与十五暂时还毫无关系,他有沈峤在侧,尚能维持冷静镇定的模样,但范元白却有些忍不住了,只因这些人曾与他朝夕相处,是他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妹,半年前他下山时,这些人中还有笑闹着要他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回来,现在他们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会开口说话。范元白双目通红,内心的伤心愤恨逐渐凝聚,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两帮人马在厮杀,他毫不犹豫就提剑上前,谁知刚要加入战局,却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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