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可是来找罪者信庭的?”一身蓝衣澄澈素雅的小弟子们显然是见过他们的,于是便上前一步,掐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儒雅而有礼,“施主请回吧,这是门内私事,当由我们门中规矩,自己解决。”
既然对方彬彬有礼,湛离也自不想为难他们,施施然回了个礼:“在下准神湛离,并无恶意,也无心插手真元派门中的规矩,只是……有幸与信庭相识,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也该给我个真相。”
“什么……准神?”小弟子的目光顿时灿烂生光起来,视线几乎要黏在他身上,然而随后又直线坠落下去,满面迟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可……”
这怎么半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呢?
湛离只好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只好老实交代:“出了点事,神力尽失了。”
随即又试图拉子祟,但想起自己身上的禁制,又收回了手:“不过这位地府的煞童,倒是货真价实。”
子祟虽然臭着脸,却是乖乖巧巧的,比那只牧犬占堆还要听话,当下为了证实自己的煞童身份,就要伸出手来亮一亮煞气,那满面的寒霜吓了小弟子一大跳,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去通报掌门,还请两位……额……神君?在此稍候吧!”
小弟子原形毕露,仓皇说罢,扭头就往山上跑,那飞也似的蓝色背影看得湛离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只向身侧道:“你瞧,这人间,也是很有趣的,不是吗?”
子祟轻却轻哼了一声,满脸嗤笑:“我的有趣,和上神的有趣,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标准啊。”
他又笑,目光缱绻温柔:“子祟,人间多彩,以前的你,却只能看到黑,剩下的五彩斑斓万花齐放,以后我慢慢带你看,或许哪天……你也会喜欢这个人间,喜欢这个世界的。”
子祟心下蓦得一撞,闷疼闷疼的,紧紧盯着他的侧脸,盯着他眼底的缠绵,冷若寒铁寸草不生的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点点舒展,生长,疯狂侵占。
良久,他才别过头,看这青山之间雾海如纱,看这树杈之间跳跃的松鼠,看这青石台阶上缓慢爬过的蜗牛,心脏一寸一寸抽动,疼得发闷。
他说:“好。”
我等着你带我去看山川万里,海晏河清,我等你。
可湛离呢?
湛离却被深刻的负罪感扎得满身是伤鲜血淋漓,甚至不得不逼着自己不停幻想子祟往日种种的罪不可恕,才能勉强压下那滔天而起的绝望。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劫如此难渡了。
这种负罪感,比任何刑罚都要更折磨人。
他多想直截了当坦白地告诉他,我所说的,所做的,都是为了渡劫那天杀了你,不要用那种震惊,欢喜,甚至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我,我在骗你。
可他不能,若想要渡劫,他只能编造这样一个谎言。
他头一次觉得,所谓神明,也不那么干净完美。
沉默半晌,前去通报的小弟子终于一路小跑飞也似地跑下了山,蓝色广袖道袍翩飞起来,像一只天蓝色的大扑棱蛾子。
湛离被自己这个想象逗乐,轻笑了一声,朗声道:“道君慢些!不急!”
那弟子闻言却跑得更快,喘了口气,这才伸手往上一请:“二位神君请。”
湛离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礼貌和温和,领着子祟,跟着那小道君一块步行上山。
真元派和无名派共属正一派系,但风格却截然不同。
无名派是满片的白墙玉阶琉璃瓦,豪华却不显粗俗,端的是个金碧辉煌不容亵渎,而真元派却是红墙绿瓦丹楹刻桷,香火袅袅,透着的是寻常道家观舍的人间烟火气。
算起来,无名派有八百年历史,建筑多半是从禅灵子手上传承下来的,真元派却是比无名派更迟一些,这些差距也是难免。
小道君比先前更多了十分的恭敬,一边在前领路,一边时不时僵着脖子扭头偷瞄,有几次都险些在青石长阶摔个跌脚板,湛离实在忍不住,失笑道:“我真是仙庭降世的准神,只不过出了些事,神力尽失,与□□凡人别无二致,小道君还是看路吧,别看我了。”
小心思被点破,年纪与知逢不相上下的小道君立刻烧红了脸,低头赶路走得飞快,再不敢回头看一眼,湛离越发忍不住笑,这一笑,眉眼便弯成了树梢新月。
好不容易总算是走到了正殿门口,列成两排站在石阶两端的弟子们躬身齐齐道了声“拜见神君”,小道君则领着他们一步步登高而上,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这才退到了大门两侧:“神君请。”
湛离又温和点头示意,这才跨进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