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不甘心地张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无论萧逸为郑昭平反是不是出于私心,他还了一个好官以公道,并救回了人家受苦的夫人和儿子。小绢是个孝女,这样天高地厚的恩德,岂能不报。纵然萧逸派人赦小绢出宫,根本是假惺惺用恩情困住她,也没有人可以怪萧逸。若有选择,小绢就是粉身碎骨,还要求萧逸平反的,何况萧逸主动去做。更何况他从头到尾,不会说一句逼迫的话,一个诱导的词,更不会有任何胁恩以报的表示。一切一切,全出于小绢自愿,无论这样的自愿是不是萧逸暗中引导的,萧逸自己已经立于无可指责的地步。能怪他什么?怪他不该为郑昭平反,不该救回郑夫人和郑公子,不该亲自去告诉小绢喜讯,不该在小绢流着眼泪的苦求表白下,一个不忍,就给了她一个回报恩情的机会。而且,小绢若真是个读书知礼、懂天下事,又受父亲影响而心怀百姓祸福的才女,她更会选择去推倒一个昏君,而让贤明的摄政王登上皇位的事来做,哪怕为此去死,心中也必无悔无恨,甚至到死都感激萧逸。容若忆起小绢临死时的从容镇定,自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一阵郁闷。萧逸这件事做得太妙了,妙到,小绢至死仍感激他,而容若也没有证据来指责萧逸一开始就存了利用之心。这种事他心中觉得不好,却不能说萧逸完全不对,他自知自己绝对不会做,却又找不出理由来指责萧逸。他心中的郁闷愤恨越来越深,却又深深明白自己的想法,自己对生命的看法,自己对是与非、对与错的执念,永远无法和萧逸,或是这个时代中任何人真正沟通。这样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痛苦得想要抱头大叫。愤怒的火焰却又找不到宣泄的理由,只得在自己的胸膛里燃烧,让他难受得想要吐血。而本来难得一次展露出来的帝王之威,也在这样的挫折下,消失殆尽。母子隔心容若怒极愤极,偏又发作不得,心情异常沮丧,但怎么也不甘心。恨得极了,只好把手掌重重拍在案上,信手拿起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想要扔出去发泄一下火气,却在身边楚韵如一声低低的惊呼中,又把书给放下了。他再气晕了头,还不至于不知道,宫墙外头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懒得去考虑是那些笨蛋侍卫们藏身技巧太差,还是萧逸有意让他们露出形行来示威。可是,这一本书真砸出去,也不管砸的是不是萧逸,都极有可能弄出一场刀光血影,把皇太后和萧逸努力维持的这个局面莫名其妙地打破,弄得双方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容若暗中咬牙,把书又重新摔回了桌上。萧逸既真的撕破了脸,也就不再同他虚套客气,淡淡道:“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要告退了。”口气里虽然还守着君臣之仪,声音中却全无谦卑之意。容若长长叹息,望着萧逸,一字字道:“七皇叔,我知道你在争什么。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并不记恨你,也并不想杀死你。在私,我自问不是帝王之才,我也没有能力、没有精神、没有心情去处理那些国事;在公,当今天下,诸强争雄,有你在一日,才有大楚国的安定一日。大楚国若没有你这擎天之柱,只怕奇祸立至,我更不能因私利而害你。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以诚相待的一日,我希望我们可以君臣不疑,我可以放心过我的清闲日子,你可以放手成你的英雄之志,母后也可以不必再为你我伤心。七皇叔,请你相信我好不好?请你不要再做那些会伤害我、伤害母后、伤害其他人,也伤害你自己的事,好吗?”许多话,他其实很早就想说,但是又自知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只得一直闷在心中,但这次被小绢的事刺激,终是不得不说,他无论如何不想再看到。如今,却被他一个失控,让许多本来还可以掩饰下去的事,一下子挑明了。分明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为了一个错误的理由,挑起一场错误的争斗,并把一切弄得非常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