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玦挥退周围看守的狱卒,楚赦之发现,关押活死人的牢房入口被好几层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站的近了,里面那种类似猫豹震慑敌人时发出的哈气声更加清晰,带着腥气和一点点说不出来的药味。
楚赦之轻轻触摸黑布表面:“他们的攻击举动与光源有关?”
“不止,还有声音,其他的因素现在尚不能确定,不过阳光确实会让他们更有活力,火光其次,但烛灯这种微弱的光芒只要不挨得太近就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反应。”卫明玦想到那几个看到沈清之后疯了一样的活死人,吊儿郎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试过,除了斩断手脚,他们力气大到无法用铁链一直捆住。不过黑暗会让他们安静下来,不会主动攻击,你进去的时候要小心。”
卫明玦说着打开了牢房的锁,楚赦之一点头,拿过一盏烛台,在高璃之前走了进去。
“吼——”果然如卫明玦所说,牢房里关着的两个活死人对烛火反应并不激烈,只是发出了警告的低吼就不再理他。借着微弱的光亮,楚赦之细细地观察他们的面容,共同的特性便是皮肤发棕,双眼呆滞,瞳孔上蒙着与死人一般无二的灰膜。哈气和呼吸时都带着从身体内部散发的内脏腐烂的腥气,而楚赦之一开始闻到的药味来自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衣物,虽然味道已经随着时间挥发了一些,但闻久了还是会让人感觉有些发晕。
“咦,他们的指甲好脏!”高璃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楚赦之没来得及制止她,就看到刚才还安静在原地哼哧的活死人脚尖一顿,猛地向高璃的方向扑去!
卫明玦和楚赦之同时开口,卫明玦伸手试图拽开高璃:“闪开!”
看过高璃刀法的楚赦之倒是不担心她被区区两个活死人伤到:“留活口!”
他的吩咐是有必要的,高璃下意识地就想抽刀把两个活死人拦腰斩断,闻言停下了要去摸刀的手,改为一个侧身旋踢,离她更近的那个活死人直接横飞出去撞到另一个活死人小腿上,传来清晰的“卡崩”声,然后后脑着地,都暂时失去了反击能力。
高璃讪讪挠头,压低声音道:“我没用全力,应该……还能活吧?”
“活不了,他们本来就差不多是死的了。”卫明玦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啧啧道:“你吃什么长大的啊?力气真大,很多禁卫军尽全力踹一脚都只能让他们踉跄一下,你刚才用了几成力?”
“一半?”高璃迟疑了一下,听到卫明玦说她力气大非常开心:“我喜欢吃米饭和蘸黄豆面和白糖的糯米团子,一顿光是米饭能吃三大碗,糯米团子就是零嘴。王爷总说幸亏他是亲王,但凡换成个郡王都养不起我。”
郡王卫明玦:“……”总感觉被内涵到了,看她表情又不像是故意的。
他看楚赦之正蹲在地上观察活死人,应该问题不大,放下心来:“不说废话了,你注意点,再闯祸本王就把你撵出去。”
“指甲脏是因为在药水里泡久了染上了黑黄的颜色。”楚赦之越发肯定这批活死人与《得开明》之间的关系:“这不是单纯的活死人,是和南疆药人结合的产物。”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斩下活死人身上的一片衣物递给卫明玦:“拿去找人辨别药水的成分。”
卫明玦一脸嫌弃地用指甲尖尖钳着那块衣料,随手把它扔给高璃:“拿着。”
“药人,怪不得我一剑刺上去触感不对,南疆药人是有刀枪不入的传说。”卫明玦恍然大悟:“对了,我们和这群活死人对战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眼睛有问题,现在看不出来,当时他们的眼睛和现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卫明玦给楚赦之形容了一番当时像被魇住的情况:“眼球里的血管像凸起的虫子一样,我跟他们对视时,好像看到了……”他嘴唇颤了两下,眼中是平时从未表现过的落寞:“看到了很多向我扑过来的尸骸,让我想起了我很久没做过的那个梦。”
那是他刚被接近皇宫时经常做的噩梦,七岁那年,卫明玦的父亲驻扎的营地被诈降的敌人夜袭,卫将军让心腹抱儿子先行离开,睡眼惺忪,对发生的事半懂不懂的卫明玦在那名副将的怀中,亲眼目睹敌人如潮水一般将父亲淹没……死讯传来后,长公主几度自杀想随丈夫而去,连儿子都忘到了一边,皇帝实在看不下去,命人将卫明玦接进宫亲自照顾。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幕就在卫明玦的脑海中徘徊不去,那种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恐怖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理智。枯骨、尸骸、鲜血、父亲……幸好每次噩梦惊醒都有皇叔在一旁宽慰,那种溺水般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退,所以他早上与活死人对战时才能快速从幻象中清醒过来。
“不一样?我知道了,现在是晚上,是不是只有白天他们的眼睛才会那样?”高璃拿着那块衣料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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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明玦摇头:“不是,我们把他们抓来之后天还没黑呢,但后来再找人试验就没有那时的幻觉了。”
楚赦之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对活死人应用的他心通也许是有时效的,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观沧澜手上肯定有《得开明》的全本或者是一部分,而小九的到来替他补上了最后一个缺口……小九是被逼迫的吗?他真的想对七皇子下手吗?
不,小九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另有深意,只是自己现在还没有发现。
两个活死人虽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但眼睛一直大睁着,鼻孔翕张,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话,却完全看不出口型。
“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啊。”高璃看了看人,又重新把手里的那块衣料举起来:“好像见过……但又是对我无关紧要的人,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上手就往一个活死人胸前的衣服里面摸,卫明玦见状,嘴欠道:“这么做不好吧,虽然他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但看上去还是挺像活人的。”
高璃没理他,直接扒开这人泡的完全看不出本身色彩的外衫,露出里衣上缝着的字:“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长荣镖局的一个镖师,有次王爷给王妃找了些新鲜玩意儿就是他运来的,那时是夏天,很多镖师嫌热都打赤膊,在王府外面才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只有他一直穿着里衣,上面缝了很丑的字,所以我有印象。”
卫明玦的目光移到高璃指着的地方,一口浊气堵在胸前——愧疚感让他想在上一秒嘴欠的自己脸上狠狠地扇一巴掌。
——“平安”,这个人里衣上绣着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是平安。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清晰的意识到,这群失去灵魂,只能像动物一样发出气声的活死人也曾有自己的幸福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妻子、儿女,却在突如其来的一天被人抓住,落得此等惨状,怎能容许他再用那样轻佻的语气形容?
“我会替他报仇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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