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静,我也同三爷时常出入些高档场所。不料,一日,一位打扮颇为华丽的妇人找上门来,她不由分说地上前扯我头发,还辱骂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赵三爷已娶妻,我以为自己将来是要站在他身边,被人称一声赵太太,如今却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至此,我倒是明了,那些穿着西装的公子投来的视线是何意味了。
晚上,三爷来了公寓,我将白日里的一幕,同他说了。他羞愧不已,三爷同我说,他与赵太太本就是毫无感情基础的,只因当年两家联姻,他们成了牺牲品。我表示理解,愿意没有名分,跟在他的身边。虽心中犯着恶心,到底未在面上表露半分。他对我更好了,想要尽力弥补。我并未同他提分手,此时,我还需要借着他的力量,寻找弟弟妹妹的下落。我趁着这个机会,同他说了年幼时的遭遇,他心疼极了,答应替我找找弟弟妹妹的下落。
这些事情,我从未同晼晚提起。我是极要面子的,也害怕让她知道了,她要担心。
赵太太又来闹了几回,我身上的淤青也变得多了。后来,事情闹大了,赵家老头子觉得丢人,将赵太太禁足于家中。
第二年开春,我怀孕了。也因此,得了名分,正式进了赵家大门。三爷的父亲也因为这个孩子,对我多了几分客气。赵三爷的原配,也不敢再对我动手动脚。
届时,三爷那儿也有了弟妹的消息。十多年前,中正街上的金家夫妇,曾收养了一男一女,年纪,时间都像极了我那分散多年的弟妹。只是后来,金家人搬了家,不知去向了。我虽难过,但是好歹也有了消息。
约莫是春末,赵太太同三爷和离,我一跃成了赵太太。外面纷纷议论,说是因为我逼走了她。于是,赵太太心灰意冷至极,主动和离的真相被埋没了。说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输在了痴情上。
我难免又想到了晼晚,她将苏先生的事情,三三两两带过,我却气愤不已。与他一片真心,到头来却换来了谎言欺骗,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从不怪男人在外朝三暮四,而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在姑娘家身上。
恰逢南京动乱,赵家触了霉头,大祸临头。三爷连夜将我送出了南京,处处替我打算,他将大半的财产都留给我,同我保证,会去上海找我。此刻,我决定原谅他了,他到底是真心爱我的,尽管当初隐瞒了一些事情。
我去了上海,三爷让他的同学接我,最后在租界中安顿下来。连日奔波,又怀了身子,呕吐不止,什么也吃不下,直到第三日,才有好转。我写了信与晼晚,将情况告诉了她,可并未收到回信。恐怕,信在炮火声中,化作了灰烬。我又接连去了几封,想着好歹也有一封幸存下来的。或许是她的回信,在路上出了意外,也说不定。
七月初,三爷终于守了诺言,来了租界。他瘦了大半,原来穿着刚好的衣裳,如今松松垮垮的,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见我时,还是如往常一样,笑了笑。后来,我才发觉,他的身上多处受伤。我坚强了这么久,终于在一刻,情绪彻底失控。
八月廿四,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三爷给他取名为若晨。三爷身体越来越差,抱若晨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我知道,他是想让孩子记住他呢。腊月初八,三爷走了。那日的雨很大,三爷的好友替我将他火化,我咬紧嘴唇,未掉过一滴泪。却在晚上,若晨被雷声吓哭时,也跟着一同哭了起来。
我终于在1950年夏末,回了周庄。不知道晼晚回了苏州没有。
宿雨堂翻新了一遍,我进了堂中,竟全是些不认识的新面孔。
好在,我最后见着了张海生。
岁月洗礼,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周庄街上,走进这异常熟悉,却从不敢进的宿雨堂。
“张老板?”
“您认识我。”
“我是江小姐的朋友。”
“张老板,江小姐回苏州了吗?我曾经给她写信,却未收到回信。”
“晼晚她,”张老板叹了口气,眼眶又忍不住地湿润了,“晼晚不在了,内乱之时,她同那些人拼了性命,再未出来。”
他的鬓角已经白了,我的一头黑发,也有了银丝,只有晼晚,一直年轻着……
我在宿雨堂中坐了许久,听完了一首曲儿,却并未听进去。这出白蛇,变了味,不复当年。
我又去了晼晚的家,那儿已重新修了间房子,以此纪念她。我在街角买了一束白山茶,放在门前。
第二日,我就重新回了上海。
若晨如今在报社里上班,弟妹还是没消息。我没能完成母亲的交代。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阿爹阿娘,梦到了晼晚在船上弹着琵琶,唱着曲儿,梦到了三爷,一直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