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绍闭眼,浓黑的眉头皱得死紧。
耶律大军在巴蜀稍事休整,即刻便紧锣密鼓开始募集水军,打造战船,趁着急流,过了巫山,众人接连几日昏昏沉沉,意识不清,被水面的清风一吹,顿时精神大振,正出舱欣赏三峡之险峻,士兵疾步前来报讯,称道:“敌军已经得知了消息,提前屯兵在了秭归,意欲拦阻。”
耶律吃了一惊,上岸扎营后,遣斥候去打探敌情。包忽里按捺不住,随斥候趁夜色摸至秭归附近,登高瞭望,见江岸两侧,营帐密布,绵延数里,灯火照得黧黧江水浮光跃金。娄焕之这一路晕船,人瘦了一截,冰凉的手放在包忽里肩头,吓得包忽里一个激灵。
“你看见庭望了吗?”娄焕之不确定地问。
包忽里抹了把额头冰凉的汗,说:“他在中军帐吧,看不见。”
两人站在山上,沉浸在夜风中,想到幼时好友此刻隔着山河,一时都有些寂寥。回到耶律帐中,禀报了敌情,果真是戴庭望率军在秭归。耶律没能一路杀进扬州,懊恼道:“他来得可真快。”
姜绍掀起营帐,攒眉看着外头飘摇的灯火,沉沉地说道:“恐怕我自请到西川时,他已经疑心了。后生可畏呀。”
南方的荷花开得也早,风中仿佛还没有燥热之气,荷塘中已经悄然有点点粉色绽放。徐采折了一只新荷放在案边,才画几笔,忽觉身侧香风浮动,他放笔转身,见姚方子笑盈盈站在门边。
姚方子时常在徐采家中走动,家奴也都视若无睹了,她悄没声地,也不知看了多久。见徐采放笔,才走过来,拿起荷花笑道:“看你盯着这花发了半天呆,画没画好,花先谢了。”
徐采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姚方子拈着花枝在指尖转了一转,眸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终究气馁地笑道:“都说你也曾为了讨红颜一笑,亲自下荷塘在淤泥里打滚,可惜此生无缘得见了。”
徐采倒没有很怅然,只随口道:“那时候还年轻嘛。”
姚方子嘟着红唇,跟在他身后,“现在也不老呀。”
徐采付之一笑,姚方子踯躅片刻,轻轻吁口气,说道:“我先告辞了。”
徐采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有话要说?”
姚方子眉头微蹙,春波般流动的眸光恋恋不舍地在他身上盘桓,半晌,才道:“昨夜禁军里一个姓李的郎将,在我那里吃多了酒,说自己受令要取豫章王性命,他怕豫章王有神灵相护,因此特地来吃酒壮胆……”见徐采蓦地变色,姚方子瞬间便后悔了,忙道:“我看他是吃多了酒胡吣,信不得的!”
徐采丢下书,起身便走,姚方子见他神色严峻,不禁打起哆嗦,追在徐采身后,见他毫不避嫌,当场便退下外袍,套上罩甲,她慌忙将徐采拦住,“你去哪?”
徐采苦笑,在额头一拍,自责道:“我忘了自己还是王府长史,竟然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过豫章王了,惭愧!”
姚方子泪水盈盈地叫道:“那你也不必这样急,等明天再去吧!”
徐采知道她担心,心里也甚是感动,对姚方子温和道:“我只是去看一看——我区区一个长史,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知道中书舍人周里敦家怎么走么?你快去周家,请周舍人到豫章王府。”
他两月不回王府,见府中人丁凋零,连固崇也不见踪影,豫章王百无聊赖,正和一名中人打双陆,大概是赢得太多,他觉得乏味,正打哈欠,看见徐采来了,眼睛一亮,拉着徐采道:“徐长史,多日未见,你去哪里了?”
徐采背对奴仆,声音压得很低,“大王快换上衣裳跟我走。”
萧侗满头雾水,被徐采按住换了一身奴仆短褐,话都没说清楚,周里敦已经闻讯赶来,徐采推着萧侗往外走,低声道:“大王只做周舍人的家奴,别说话。”将马缰丢给萧侗后,自己骑上另一匹马,对周里敦使眼色道:“周舍人,我们出城去转一转。”
有周里敦这位御前宠臣带路,三人瞒过守兵,到了城外,正是金乌西沉的时节,周里敦这一路行来,心差点从嗓门跳出来,一张嘴,喉头发干,他费力道:“履光兄,大王在岭南恐怕难以逃出生天,你护送他去晋阳,兴许还有容身之地。”
萧侗已然明白是有人要杀自己,吓得浑身酥软,连马都爬不上去,徐采把他扯上马,挽起缰绳,望着万丈金光遍洒的前路——这余晖所及之地,哪里是归途呢?
哪里都能去,晋阳不能去。
他定了定神,对周里敦道:“多谢,周舍人快回吧,免得禁军疑心。”
一小队禁军身着甲胄,手执兵刃,远远追了过来,当先姓李的郎将刀尖将众人一指,斥道:“周舍人,徐长史,你们要挟持豫章王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