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他青衫染血,却觉无数青山,尽伏于此人前。
谷雨仔细看时,青衫老者年纪跟楼主大人相仿,淡漠而倨傲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似乎整座天下在其眼中都不值一提,单凭威势气度,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也远不能及。
“前辈···”见黑虎不再有攻击意向,薛山也看出来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应该就是凶兽主人,于是壮着胆子想开口表明身份,毕竟官卖消息传得极快,但凡修士总得给自家侯爷几分薄面。
老者抬头瞥了眼木亭顶上站着的谷雨跟陈无双,眼神中一丝微不可查的好奇闪过,却道:“你等可曾见到一黑衣老妇?”
没等薛山回答,谷雨就抢先道:“未曾见过前辈所说的人。”薛山连忙点头,附和道:“回前辈的话,我等是康乐侯爷府中···”
话还没说完,青衫老者就打断道:“那酒鬼收徒弟的眼光倒是不错。”一句话毕,老者身影突兀消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众人愣神时,黑虎撑起身子仰天一声怒吼,如同平地里打了个惊雷,薛山手中的刀吓得哐啷掉下地上,凶兽不屑地扭头转身,傲然步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谷雨见黑虎离去,才把自家主子送下地面来,自己返身回到原来树枝上,怔怔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陈无双心里也是惊奇,听刚才那人话里,酒鬼指的应该就是自己不靠谱的师父,可他又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听陈仲平提起过?
而且听青衫老者口气,似乎陈仲平在他眼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收徒弟的眼光勉强算是不错而已。天下修士不可计数,但五境高人绝对不满半百,司天监煊赫当世,也只有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和五境十品的陈伯庸撑着门面。这老者,难道是越秀剑阁掌门、靖南公爷任平生?
除他之外,还有什么人有能力豢养一头不弱于四境八品修士的凶兽?修士虽然可以在剑山主峰之外的范围内自由出进南疆十万大山,但进去容易,有本事活着出来的,满天下能有几人?若老者真是陈无双猜测的那位,这事倒勉强可以解释得通,毕竟以靖南公爷也是五境十一品的顶尖修士,论修为已经能称得上是巅峰一样的存在。
薛山一屁股墩在地上,苦笑道:“看来那位前辈并无恶意,否则不用他亲自出手,光那凶兽,我等此时也死了七八个来回了。”陈无双从亭子里端了碗酒出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大哥喝口酒压压惊,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大周藏龙卧虎,这话不虚啊···这种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哪能认得?不过听他话里意思,好像是认识那位姑娘的师父?”薛山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回头再看谷雨时,目光里已经多了一些疑惑和谨慎,又道:“依我看,刚才那前辈修为至少五境十品。”
陈无双刚要开口,耳中就听见侍女以真气传音道:“那人修为胜过仲平先生无疑。”二十四剑侍虽是陈伯庸一手选拔栽培,但谷雨的青冥剑诀却是陈仲平传授,对其修为自然心中有数,她说那青衫老者修为胜过仲平先生,少年才真正惊讶,这么说,那人岂不是到了二百年前剑仙逢春公一样的五境十二品境界?
一等风流的少年剑仙震惊当场,他知道,自从大周太祖设立司天监以来,陈家先祖就借着开国之威,以雷霆手段将天下修士境界统一划分成五境十二品,以此对应上界仙境五城十二楼,据说修到十二品渡过天劫,就可以飞升成仙人。可一千三百余年来,世间从未有一人臻此境界,当年花逢春若是不死,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谷雨的判断,陈无双是信得过的,刚才他不是没想过以灵识试探那人修为,只是青衫老者强大的气势隐隐外放,压得他灵识难以靠近,只知道是五境修士,绝没想到会比陈仲平修为更高。难怪听到别人称赞大周第一高手时,不靠谱的师父总是摇头,只承认是京城第一。
天下太大了,打到大周人只知道十四州之外有漠北、有南疆,可漠北、南疆之外还有什么,千万年来无人知晓。连那座声称孤悬海外的孤舟岛,其实也不过就在东海万里之处。一万里听起来远到不可思议,其实对于能御剑飞行的修士而言,无非也就是十日路程。
顿了好长时间,薛山才回过神慢慢站起身来,喝令众人打起精神整顿车队和马匹,酒是不敢再喝了,招呼陈无双回到亭子里离着近些坐下。这就是常年行走江湖的表现了,虽然跟眼前少年已经混了个半熟,暂时也没发现他有别的居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姑娘发难,有陈无双在手里也好做个人质,让她投鼠忌器。
陈无双却告了个罪,走到谷雨栖身的树下仰着头问了问时辰,背着薛山悄然服下一粒伐髓丹,这才回到亭子里愁眉苦脸道:”薛大哥,我有些腹痛,自己不敢走远···”
薛山会意,笑道:“我刚才也被那凶兽吓得险些尿了裤,走,咱哥俩一起去就是。”
不多时,二人结伴回来,薛山有些同情地看了少年一眼,道:“兄弟啊,你这胆子也忒小了些,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好家伙,那叫一个屎尿齐流。”
陈无双脸上一红,恨恨骂道:“还是那该死的老头子。”
薛山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道:“确实,那位前辈比凶兽还吓人些。”他可不知道此老头非彼老头,陈无双嘴里骂着的是司天监观星楼主陈伯庸。
回到亭子里,少年呆坐了一会儿,斜倚着柱子半躺下,片刻就睡了过去。薛山借机仔细端详了他半晌,随后走出亭子围着车队阵列转了一圈,嘱咐值夜的修士打起精神来戒备四周,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有去谷雨那边。
返身到少年身边坐下,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篝火焰苗跳动,把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自从胜刀门投靠康乐侯以来,行事谨慎的薛山很得侯爷器重,此次侯府中派出来押运物资的十数支车队中,他不是修为最高的,但运送的东西却是最要紧的。
想到那两件东西,薛山目光飘忽地扫了眼一驾看不出异样的马车,要不是那东西无法装进储物法宝里携带,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低低长出了口气,官帽山再往南,离洞庭湖就不远了,就算车队走得再慢,也有把握在七天之内赶到北岸,耽误不了侯爷大事。
等这趟差事结束,薛山就准备跟康乐侯请辞,都说雍州才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就算去争个百夫长,也好过在楚州当一辈子家奴,起码以后有了儿孙,也能挺直腰板说自己不愧是三境五品的修士。他的师父,就战死在大周北境,这才是世间修士该有的样子,当得起世人崇敬、后代供奉。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侯爷的托付。食君之禄,当然得担君之忧,他薛山从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少年时候宁可学刀而不修剑,就因为觉得,大丈夫行事就该手起刀落,刀才是男儿该用的兵刃,凄厉北风中横刀立马,想想就让他心里有一团火烧起来,连心跳声都变得更沉重而坚定,像是有一面鼓敲在胸腹之中。
谷雨也没有睡着,微微闭着双眼抱剑躺在树枝上,灵识悄然散发出去,牢牢锁在陈无双身上,心里却对先前的青衫老者身份有了几分猜测。那人虽豢养凶兽,但气息纯正,绝非邪修,排除掉孤舟岛、白马禅寺之外,能有这般本事的高人其实屈指可数。
如果谷雨猜得没错,那人可真就是毫不逊色逢春公的人物了,只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楚州,更想不出来他要找的那个又是什么人。能让青衫老者亲自寻找的,绝对不可能是寻常角色,可大周成名人物里,哪有什么黑衣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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