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马车重新平稳起来,应素没有急着挣脱,反而往何光胸膛贴了贴,环住何光劲瘦的腰身,闭了眼睛。
“映之,往何处去?”
轻轻拍了拍应素的脊背,何光温声道:“到了便知,你只随着我就好。”
天光破,白日升。
不知不觉陷入昏睡的应素被何光唤醒后才发觉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天色早已经大亮。下了马车应素才注意到拉车的是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即使车夫不知去往何处,它依旧乖巧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前方。
没来得及赞一句马儿的讨喜,应素就被现下二人身处的这个地方夺取了全部的注意。
这是一片他从未听说过的小巷,狭窄得仅仅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行,并非是因为道路修建得窄小,而是巷子中每一间屋子的门前都摆满了繁茂的花架,大片浓翠的叶与妍丽的花将巷子挤占得满满当当容不下旁的物什。
应素惊诧地看向何光,对上了那人一双含笑的眼。
“此处是京城的外城,再走一段就是外城的城门。因着靠近那些穷苦人家密集的城区,又地处偏僻少有人迹,最初被一贩花的商人用来存放那些自城外运来的花卉,后来时日久了,一条巷子都随着做起了这样的营生。”
因着是秋日,花架上大多是各色的龙爪菊。何光随手捻起一朵雪白的菊瓣,轻轻递到应素鼻尖处,带着调侃道:“这是今年时鲜的名贵花株,唤作‘冰雪色’。”没理会何光的坏心,应素轻嗅了一下,一阵香甜清雅的香气钻入鼻端,沁人心脾。
“我幼时随父母来京城安家,至今二十余载,却不知城中竟有如此小巷。”
“雪色出身虽非显贵,但想来也是文儒之家,令尊不会由着你来这外城闲逛。一座内城,一座外城,看似只有一道矮墙的差别,实则两重天地。”
何光随意感慨了两句,就把目光重新移到了应素身上,被他看着的那人显然被这满街的花枝醉了眼目,未留给他半分注意。被忽视何光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给应素简单讲述这巷子少有人知的来历。
“这巷子由贩花而来,慢慢也就被叫成了‘繁花巷’。我离开书院后随兄长四方行走了几年,回来后偶然发现了这处巷子,恰逢几家商贩周转不灵欲要变卖家资,我也就顺势买了下来。经过这几年,除了巷口那几家,往深处去的铺面都已经是我一人的产业。”
拉着应素的手,何光带着他疾走了一段,停在一间门前相对空旷的的屋子前。
青石铺就的台阶落足无声,但落后半步的应素不知怎的从何光的背影里看出某种坚定的意味,往前的每一步都仿佛有清脆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甫一进入院内,应素就呆在了原地,直到何光将大门关好、落锁的声音将他惊醒。
满院扑鼻的香气,却不见丝毫花卉,只有摆了满处的绿植,且这园中不知为何,呆的久了便能觉出温度较之平常高出一些,方才在巷子中只以为是逼仄狭窄的空间导致的错觉,到了这略开阔的院内才显得尤为明显。
何光从后面环住应素的腰,埋头在他颈侧轻轻磨蹭,应素被闹得发痒,微微挣动了一下。何光抱着人不松手,只停了动作,抵在应素肩头看着满园的绿植,声音有些闷闷的。
“本不想撞着圣上纳妃的日子,奈何婆萝缇花期太短,挪入盆中后活不过今夜,若非借着和亲一事,这种西凉之地的圣花极难弄到这一院子。”
听闻这满院不起眼的绿植竟是西凉之地奉为圣花的婆萝缇,应素惊得从何光怀中挣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婆萝缇!圣上迎娶西凉公主所需,你这般岂非不敬?”
“雪色安心,你我还有几十年的厮磨,我又怎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婆萝缇自西凉之地运至京城,本就不可能尽数完好无损,偏那西凉使节又苛求尽善尽美,便有许多略微损伤的花株被弃置一边,实为可惜。”
“西凉王室贵族成婚,便要在婚典之上摆满婆萝缇,相传有此花为证,便是夫妻情缘永结。”
“我虽不能将雪色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却想许你此生无二心无旁骛,雪色可愿信我?可愿随我?”
应素呆呆看着何光渐渐收了笑意变得正经严肃,沉默了片刻,似是无法承受何光温和却坚定无比的眼神,猛地蹲下了身子,背对着何光。他一下子沉浸在婆萝缇的香气之中,身边是几盆枝叶繁茂的植株,他隐约看到了隐藏在宽大绿叶之下的淡色花苞。
“你……可曾想过……”
应素的喉头近乎梗塞,艰难着吐出几个字就无以为继,腹中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一阵阵焦灼,病中缠绵反复的噩梦让他本来在何光为他做好桂酒冲蛋那夜安定的心绪再度散乱,且久久未能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