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没有穿着软甲,却着了一身玄色的大袖,长发不梳,玉带犀钩,萧疏轩举,如前朝名士。而当他抬眼望过来时,没有狰狞鬼面的遮掩,便露出一张带着漫不经心的睥睨之色的脸。
熟悉的龙涎香的烟气从香炉里散溢出来,掩去了他身上仿佛洗不掉一般的血和金属的凛冽味道。
顾瑟一时恍惚。
就在几天之前,覆在黑铁鬼面之后的他也是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从那时就猜中了她知道他的身份。
后来,她以治水能吏回赠他。
他当然也就知道,她已经向他承认——
她本来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可是这时尚未及冠的太子殿下啊。
不知道今日是谁触了他的霉头,让他生出这样大的火气。
她有些无奈地,顺从地唤他:“恩公。”
夙延川唇角微微勾了一勾,指着棋盘的对面,淡淡道:“坐。”
顾瑟犹豫的片刻之间,一双凤眼就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她告了一声失礼,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目光微微垂落,就落在棋枰半残的棋局上。
夙延川本来已经伸出手去捡拾棋子,见她垂着头看,又将手中的几枚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道:“你精棋道?”
顾瑟专注地看棋,原本只是为了回避他的目光。
在推开门第一眼看到夙延川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今天郑敏萱不惜郑、白两家交恶也要闯白府书房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在郑敏萱的消息里本来应该在外书房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白府后花园的水榭里。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外头有个千金小姐为了见他一面,连闺名和清誉都顾不得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语气就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熟稔和娇憨:“在殿下面前,安敢称自己擅弈?”
那种熟悉的、无奈的感觉又泛上心头。
夙延川压低了眉眼,道:“那就是会了。”
他忽然抬手将棋盘一拨,拂乱了满格的黑白,道:“来,与我下一盘。”
顾瑟抬眼,轻轻瞥了他一眼。夙延川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夙延川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小少女伸出手去,在棋盘上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捡起来,分进棋笥里。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骚人常形容少女纤手如玉,然而此刻那双手拈在羊脂玉和黑曜石磨制的棋子上,黑的衬出惊心动魄的白,白的被握在手里,肌肤与玉一般莹莹生光,竟分不出哪一个更柔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