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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山下 上（第1页）

我居住的地方名叫石亭村，如今人们却习惯说石亭生产队。

石亭村依山傍水，绿树成荫，土地肥沃，百姓勤劳。整个村子百十户人家，在一座巍峨的大山下向阳筑屋，和睦而居。诚然，对石亭村的描述，如不吝啬，还可选用许多华丽的形容词，因为这里让人看一眼便可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真这么做了，看书的人大概又会指责说，人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天下风景这里独好。

我与两个玩伴离开晒谷场后，走过一段水竹夹道的黄泥土路，他俩要去田间捉蚱蜢烤食，我就拿着陀螺与风筝独自回家；当快要走至村口的石拱门时，在大老远就看见，清水河公社新来的贾社长推着一辆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站在那儿观看长势喜人的稻子，他的嘴唇笑得差点儿没有裂开，并对前来迎接的石亭生产队队长吴有田大声地恭喜：“真是个有大田大坝的好村庄啊，甚么寨子的年轻姑娘不想嫁到这儿来当新娘？”

吴有田满脸堆笑地回答“过奖、过奖，社长过奖啦！”又拍马屁似的恭维，社长这么大的领导‘5?1’节都不休息，还亲自下队，太辛苦了。贾社长显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嘴上却打着官腔说：“下队也是为人民服务嘛，谈什么辛苦？”吴有田马上附和道：“是的，是的，社长太谦逊了！你看到的是庄稼好的一面，先进村里看看吧。”

“先进村自然是要看的啰，”贾社长倚着自行车准备要点香烟，吴有田便赶紧为他背风，点燃之后，贾社长深吸了一口，让烟雾从两个鼻洞像青龙似的喷出，然后又继续说：“现在，光看稻子长势这么好的一面，老吴你这个队长就立了头功，今年完成公粮余粮的任务应没有困难了吧？”吴有田受到了表扬，立刻喜形于色，并笑眯眯地回应：“社长，我们队年年都是超额完成任务的，先国家后集体再个人，这是马虎不得的。”

“说得好，老吴，我们就需要你这样有觉悟的好干部。”贾社长再表扬了一番，又打着官腔情感丰富地说：“没有国家哪有小家？没有好党的政策哪来好生活？所以，我们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呀！”吴有田先道一句“社长说的非常正确。”然后搓了搓掌心，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们队上缴公粮余粮的确也上得太重了些。”

“这怎么可能？”贾社长看了吴有田一眼，严肃地指出：“你可是干部在说话哦，上粮标准是按田地实际面积和庄稼长势情况评估的，哪儿不是这样？”

“社长，你说的没错，但我们队上粮太重也是事实，我吴有田从不敢乱讲话的。”

“如你所说的不假，那以前为什么不反映？”贾社长露出极其关心的样子。

“我们年年都在反映，公社，区里都反映上去的，就是年年依旧不见改。”吴有田显出一脸的无奈。

“那这是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啰，不是一时半时可以解决得了的。这样吧，我进村里看看你们队更好的一面，你顺便给我详细说说。”贾社长推着自行车往村子里走，吴有田很恭敬地跟着。

“老吴，”贾社长边走边看边夸耀：“你们村子很大嘛，还有些古建筑，不错啊。”

“社长，你很有远界呀！”吴有田奉承后，又接着介绍：“我们村上共有一百零九户，有两、三幢全木结构的老房屋，是有百多年的历史了，但都已腐朽不堪啦，勉强还可以住人。”

“老吴，”贾社长停下脚步，挺了挺还在成长中的肚子，严厉地批评：“贫下中农的老房子怎么能说腐朽？腐朽的房子还能供人居住和生活吗？千万要牢记，腐朽的东西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吴有田等都等不急社长说完，就马上回答：“讲的好，说得对，社长，我一定把你的教导牢记在心上！”

贾社长又向前走了一段，指着一幢砖木结构的房子说：“老吴，你看那幢大瓦房就很不错嘛。”

“噢，社长，挺好的。”吴有田大概是没有被当头一棒敲疼，又不知规避地介绍说：“这种新式的大瓦房，我们村上有三、四幢，建一幢要耗资400来元人民币呢，但其它的就全是土墙茅草房了。”

“老吴，”贾社长提高了语调，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土墙茅草房有什么不好？土墙茅草房住着冬暖夏凉，土墙茅草房住着就让人觉得舒坦！”吴有田再是个大老粗，也能听得出这话的含义，便立即虚心地回答：“是，是，社长说的非常在理，我们这些庄稼人只要有个窝就安心了的。”

“这就对了，老吴，这才像个干部说的话嘛。”贾社长先安抚一下，又打着浓烈的官腔开导说：“我们要学会往后看，朝前做工作。往后看，我们村里的许多人包括老吴你，在旧社会可能连间茅草窝都没有呢。”吴有田一下豁然开朗了似的，便欣喜又急切地回话：“社长不愧是做大官的，说的就是事实。我吴有田家在旧社会祖辈都当长工，哪有什么茅房哟，想要方便，还得跑到山上拉野屎。”

贾社长蔑视地瞥了吴有田一眼，好奇地问：“老吴，听说你们村上有一座很古老的石亭，我们走了好半天还有看到，是在什么地方？”吴有田指了一下村子西南方位一座小山的山顶，很讨好地回答：“领导就是不一样啊，社长才初来上任，连我们村里有座石亭都掌握了，真是令人钦佩得五体着地！”

“原来是在那里呀，蛮漂亮的嘛。我今天还要到其他村子去转转，改天再爬到近处看看。”贾社长说完，推着自车行就要离开了。

“社长，你还没有听我说我们村子上粮过重的情况呢，而且也快要吃晚饭了，你大老远的来，不吃顿饭再走，让我们如何做人呀！”吴有田急忙拉住贾社长的自行车龙头，很热情的挽留。

执意要离开的人，想留是留不住的，但贾社长大小毕竟是个官，即便无心留下，也要让人感觉是情有可言。“老吴，我们下队不允在队员家里吃饭，这规定你是知道的。你们村里上粮的事，不是三两句就可以说得清楚的，你改天有空到公社来，再慢慢讲给我听吧。不要拦了，你的这份热情我心领啦。再见！”

吴有田看着贾社长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轻声念道：情况汇报还没有听一个字儿，怎么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水稻还没有扬花就来看长势了，这就叫朝前做工作？唉，走了也好，用酸菜汤与玉米饭招待社长这么大的官，也太不成敬意了。

“老吴叔，”我对站着发呆的吴有田关切地提醒：“还在看什么呀，人都走得没影儿啦。”

“噢，噢，是海流呀，你的风筝好漂亮，改天借我照着做一个。”吴有田回过神来，苦笑着敷衍了两句，转身回家去了。

我拿着陀螺和风筝继续往家行走，但心里总想不明白，吴有田这个村上的队长，陪着新来的社长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就没有找到机会说一下村里上粮过重的事。其实，只要如实地说（写一份文字材料最好）：“当初，普查石亭村的田地面积，田是1500升（合500亩），地是600升（合200亩），公社的复核人员可能将旧时习惯称面积为“升”与“亩”等同了，因为其它村寨都没差错的，而石亭村是按1000亩田及400亩地为标准上缴公粮余粮的任务。

或许，吴有田是顾虑因此当不成队长；或许，吴有田会很自私地认为，公社若减掉了队上多出的上粮任务，他家里也分不了多少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