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锡又道:“你的生母大英确是个淳朴善良的女子,她将本王救下后,自己本已拮据度日,却倾尽家财救助本王,为我寻医问药,本王彼时在狂沙中伤了髌骨,无法行动,她便好意收留本王在她那处住下疗养,一月之内,她照料本王无微不至,本王也与她渐生情愫,情到浓时共赴云雨之欢……本王应承她,待伤好返回建邺后必定再来迎娶她,可无奈天不遂人愿,本王完成先帝出使使命后返回建邺,途中又有耽搁,待到再去鲜卑时,已又隔了数月之久,大英的帐篷竟人去楼空,打听之下才知,待本王走后,大英得知自己已有身孕,部落族人言说她被本王所骗,叫她滑胎,但她坚信本王会回去娶她,她不顾部落之人反对毅然要将婴孩诞下,未婚先孕之事历来是为世人所不耻,大英受尽族人嘲讽凌辱,族人最后更将怀胎八月的她赶出村落……本王倾尽全力寻找,可寻到她时,为时已晚……”
司马熠眉头微凝,显然颇为司马锡的陈情触动,忙关切问:“那大英如何了?”
“三日三夜后,老臣的属下在一山洞中发现了她,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身下一地鲜血已是奄奄一息,而她身旁竟有一枚啼哭嘹亮的女婴。老臣的属下赶紧将二人带回,只可惜大英在途中不治身亡,而雪心,却被抱回了南岭王府抚育……万幸,大英,于临终前得知老臣并未食言,她欣慰瞑目了……”
“你说你是我的父亲?”初梦冷冷道,纵然司马锡动之以情,感天动地,她仍冷若冰雪。
“当年,是为父有错再先,对不住你母亲,此些年来为父始终万分愧疚……你在南岭王府吃住皆是优裕,为父为你寻来的琴棋书画老师亦是与其他王府公主同一规制,以求弥补当年遗憾。雪心,为父不求你叫一声‘父亲’,只求……你肯原谅为父么?”
“你既然是我父亲,为何还命我刺杀扶瑄公子?更在我刺杀失手后派人追杀于我?”
“那是误会!”司马锡沟壑斑驳的面颊上竟挂上了泪,“为父从未下令命你刺杀任何人!你是为父心头肉,掌上明珠,为父怎舍得命你以身涉险去刺杀他人?唯恐是为父身旁有何心怀不轨之人,假传口令命你刺杀。为父惊闻你在妙华坊出了事,便连夜命手下之人前去保护你,以免你为乌衣巷前来搜捕之人擒获,为父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司马锡说得提泪横流,竟谎骗得扶瑄心下一柔,亦有些信以为真,厅堂内一时又冷落下来,只那余留小半截的红烛已不见前时精致镂花,也未有人得空来添。众人屏息凝神,只待初梦如何回应。
“哈哈哈,司马王爷当真杜撰得一口好故事!”初梦原是一副肃面清颜,此刻却是笑了起来,“不去当那茶馆的说书人当真可惜了。”
说罢她又清了清嗓:“好一个铁骨柔肠的故事,避重就轻将那刺杀之事推卸他人,更将勾结鲜卑之罪只字不提,混淆视听。今日你当真陛下的面认了我这个公主,来日我便需回南岭王府住,届时更可为你掌控,真乃一石三鸟之计。雪心佩服。司马王爷,你既言之凿凿雪心乃你亲生之女,那你可敢与雪心滴血认亲么?”
“你……本王光明磊落,有何不敢?!”
初梦浅笑,颇是玩味:“司马王爷你可得思量清楚了,倘若验成了,我只不过是多了个公主的头衔罢了,诬告父亲亦不过是当中误会,我丝毫无损,而你,则是身败名裂,欺君罔上,勾结外族,企图谋反。”
司马锡本已胸有成竹,未料此刻被初梦反将一军,心中倒有些胆怯起来,不自觉又打量一眼她身前的女子,如此谋略机智与临场应变,更胜他手下诸多干将,如今验也不是,不验更不是,司马锡竟成了自掘坟墓将自身至于两难之地。
那一盏清水漾着微波由张炳亲自端上前来,后头的婢女躬身举着一方木案,上头有洁净丝帕二枚,丝帕上稳稳躺着二枚晃眼的银针。
此刻厅中才得空有婢女前来添烛火,依旧是镂花的款式,吉祥喜庆的鱼虫浮雕。新烛由婢女纤手剔亮,烁起小而圆的暖光,厅中满满当当挤着一屋人,个个迎面熏着橙火,额上汗津津的,心上却如秋水般凉丝丝。
“雪心,你当真要如此做么?”司马锡缓步上前,言辞恳切,当中无不蕴含一名父亲的痛楚惋惜,“你不认为父,为父理解,毕竟隐瞒了你这么些年,叫你一时接受为父确实唐突了些……可……”
司马锡边是攥住了初梦的臂,俯身凝视:“你如今不认为父不要紧,为何要做如此伤情伤心之举。俗话说‘血浓于水’,可你却要将你我二人父女之血滴入这寡淡无情的水中,孩儿,你当真忍心么?”
初梦本是别面过去不见,忽而眉黛间陡然一蹙。
司马锡竟暗中攥着她的手臂发力。
初梦回首,正对着司马锡那对犀利鹰眸。司马锡贴着她面庞极近,与其说凝视,道不如说是逼视,旁人远望不得当中细节,而初梦却是见的真真的,司马锡眼中闪烁的哪里是慈父忏悔的柔情光芒,而是狡黠凌厉的恐吓怒火。
“司马王爷是要返回么?不敢验了?”初梦一把甩脱了司马锡擒住她的手。
司马锡压低声,怒而低斥:“你少用激将法!”
初梦冷笑:“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叫司马王爷乱了方寸。”
“你真就这么想置本王于死地?你举证本王指示你行刺,你自己也便成了那刺客,你以为你可凭此将功赎罪?本王告诉你,王谢之人不但不会因你助力扳倒我而感恩戴德,反倒他们不会放过你,只会叫你死得更难堪,如此毫无益处更有恶果的买卖,本王若是你,定不会做。你是聪慧的女子,为何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不明白?”
初梦灵眸一闪,只笑回简单一句:“万幸我不是你。初梦不聪慧,但凡事凭良心。”
“你二人嘀嘀咕咕何事呢?”司马熠在上位直有些坐不住了。
“回陛下,老臣在为雪心解释当年之事,只是她心中有结,一时难以释怀……”司马锡忽而扬声,“启禀陛下,老臣忽然忆起,老臣身患凝血障碍之症,南岭王府太医可证,唯恐老臣今日扎针取血后流血难以遏制,请陛下恩准,待老臣病愈后再行滴血认亲。”